“眼镜。”工作人员见林谷禾盯着镜头发呆,说,“请取下来,谢谢。”林谷禾瞥见域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迅速把黑框眼镜扒拉下来。域淙几乎没带行李,很快安检结束,旁若无人地站在安检口外。林谷禾仿佛能感受到域淙看过来的视线,他尽量忽视前面那道视线,局促地脱掉羽绒服,将包里的电脑拿出来……等林谷禾安检完毕走到域淙面前,发现他一瞬不瞬盯着他臂弯里的羽绒服,林谷禾下意识收紧臂弯,另一只手搭在羽绒服上,试图遮挡,也试图遮挡衣服发黄的边缘。但还是听见域淙开口了,“衣服——”林谷禾顿时感觉难堪,还有难以言明的生气,打断道:“我穷,买不起好衣服,你送的这件质量挺好的,我没有挑剔的理由。”域淙什么都没说,林谷禾飞快地抬眼,假装不经意看了域淙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没变,柔和地看着自己,林谷禾又懊恼起来,相较之下,觉得自己真是幼稚的小学生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沉沉的,直接上手把挂在林谷禾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我想说,衣服你先穿上,我给你拿着包。” 柏林(3)“哦。”林谷禾在域淙的注视下僵硬不自在地套上衣服,脸上被迟来的羞赧火辣辣地烫着。域淙没将背包还给林谷禾。林谷禾试图从他手里拿过来,他侧身避开了,随即挂在自己肩上,搭配他西装笔挺的穿着,看起来格外违和。林谷禾想起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他微侧着头余光瞥向域淙,好像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看到那个少年的影子。几乎是见他的第一眼,林谷禾仿佛知晓一切般了然,自由,域淙渴望的自由,与他相去甚远了。心里升起丝丝状状的难过。他碰了碰自己的黑框眼镜,想,域淙同样也无法从他沉闷的模样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了。这样想着,心里的难过蔓延地更加迅速了。域淙一直走在林谷禾身侧,没有要去找他自己的登机口的意思,林谷禾看着路标,欲言又止,最终忍下了为域淙可能错过航班的担忧。“没想到在德国。”域淙像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声音很小,林谷禾听见了,朝他看过去,见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神情柔和地像吹拂过来的春风,他察觉到林谷禾的目光,怔了怔,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疏离。是很可爱的模样。林谷禾的心被那笑容刺了一下。域淙把林谷禾送到登机口,把背包递给他,突然说:“老伙计很好。”
林谷禾的眼睛亮了一下,接过域淙递过来的背包,看了域淙两秒,“谢谢。”这的确是他非常想知道的事儿,“老伙计”真真是名副其实了,算起来这么多年了,当时还跟着林谷禾连续几个月流浪欧洲,林谷禾甚至难以想象它还能坚持到现在。但同时他无法礼尚往来,告诉域淙“玉米”也很好。由于“玉米”使用的过于频繁,林谷禾在八年间更换了许多次零件,现在仍然还在坚挺的只有它的车架,连海蓝色车铃都面目全非。为此,林谷禾买了染料重新上漆,勉强维持当年风采。“你要看照片吗?”域淙问。林谷禾想了想,缓慢点了点头,“好。谢谢。”域淙拿手机的手顿了顿,看着林谷禾的眼睛,说:“我回头发你微信。”林谷禾的睫毛眨了一下,心虚地看了域淙一眼,嘴唇微张,“我——”“不方便?”域淙打断,但没问为什么不方便,很快又说,“手机给我。”他甚至摊开手,伸到林谷禾面前,表情全然没有一丝违和,理所当然的态度。林谷禾不确定自己是否掩饰住自己眼里的惊诧,因为即便是以前两人更亲密的时候,域淙也从未试图跨过那条两人约定俗成的边界。林谷禾怔然看着白皙的手掌,茫然混沌地开始关注他的掌纹,但迟迟没有递出手机的动作。域淙的手掌在林谷禾的注视下微微蜷缩着收回,然后静止般垂放在身侧。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他们仿佛被静默的空间包围,混杂在嘈杂的候机厅,显现不出突兀,但也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人,能察觉到沉默的空气流逝得有多漫长。“你的精神世界里的我,还好吗?” (4)那我呢?你的精神世界里的我,还好吗?林谷禾问不出口,心脏无法抑制地震颤。多年不见,他们已经不是讨论彼此精神世界的关系,更何况,世界瞬息万变,域淙不是以前的域淙,林谷禾也再不是以前的林谷禾。林谷禾看着域淙的眼睛,可以想象这双眼往日的游刃有余,但此刻却闪烁着林谷禾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可能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会有些残忍,但仍诚实的答,“他是自由的。”域淙轻微地笑了一下,他垂着眸,灯光将他的睫毛映成一片小阴影,落在脸颊上,像女生睫毛膏被眼泪晕染开来,看起来模糊、落寞。他的目光在林谷禾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可能只是轻轻扫过,朝林谷禾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林谷禾呆呆地站在原地,域淙的背影高大挺拔,宛如一座孤独的高塔,林谷禾站在塔边仰望他,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