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白得让人觉得凄然的脸色,无声中揭露出她并不如表面般若无其事。不知多久过去,邬弥意识到寒池已待了太长时间,便对沈纵颐传音入耳:主人,饭食已备好许久。沈纵颐眼睫抖了抖,凝结于睫面的水珠刹那间颤动坠落下去,在池面砸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她半睁开双眸,凝望着涟漪的消失,在邬弥下一句的追问前虚弱回复:好。切断了和邬弥的灵力连接,沈纵颐召出水镜,缓步走出了水池。立于镜前,沈纵颐细致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这本是一具能让人见之则生出谦卑与敬仰的身子。它会让人想到出尘的云彩、花瓣上的晨露、清澈的溪流与澎湃的爱意。沈纵颐纤手抚上锁骨,突出的细腻,她不止一次观望与感触着自己,然后在脑海里想象她死后这样的身子老去与腐烂的模样。如若不是国破家亡,她将永不会把美丽与死亡紧紧联想。沈纵颐对着镜中人勾唇一笑,池边粼粼的水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映衬得她乌发雪肤,绝色万端。抬起手掐了个诀,衣物便于转眼间穿好。而穿上白衣,她又变成了陆浑山大师姐。走出寒池,邬弥已于万年玄玉所制的桌旁等待她。桌上照旧摆着一碗酒,酒上浮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花。沈纵颐走了过去,衣物摆动间带动起的清风吹动红花,那艳丽的红色便在酒液剔透里微微摇曳。主人。沈纵颐颔首坐下,邬弥拿过一只酒盏,将红花碗中的酒倒进盏内。主人,江长老方才找您。沈纵颐端起酒盏,抿了口酒液入喉,她说了什么?邬弥低眉给她拭去唇边清液,她来问您的伤。那你是如何回的?您伤得很重,邬弥抿唇,将拭过主人唇角的帕子纳入掌心,江长老便留下了许多丹药灵石,说是酬谢您照顾她的弟子。沈纵颐举起玉箸,拣了块青翠欲滴的菜段放入碗里,轻笑出声:江长老将碗中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完毕,她再次启唇道:邬弥,你觉着江长老此人如何?邬弥目光沉稳:行简性正,君子风范。沈纵颐若有所思地放下玉箸,侧眼看向邬弥:看来邬弥与我一样,都十分喜爱江长老。不是。邬弥克制地捏紧手,眉头欲皱,却又顾忌着是在主人面前,不宜露出不虞的情绪,便压着眉峰平声道:邬弥不喜欢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人。
听了这话,沈纵颐耳边响起的却是他不久前才说的不喜束缚的反逆言论。那落在她耳中才刺耳深刻。我倒很喜爱江长老,沈纵颐说完,恍若没有察觉傀儡顷刻间不稳的目光般,继而安静地用完了饭食。食毕,她亲自端起酒碗缓慢地走向寝居后的幽径竹林。直至竹林深处,万籁俱寂,沈纵颐停下步伐,捧着碗低眼看着那方寂寞的土包。土包显然是一座坟墓,但没有碑,因为坟中也没有尸首。这是一座衣冠冢。沈纵颐端着碗慢慢蹲下身,摘出酒液淋漓的红花后,便单手拿碗,将其中的酒斜着倒入土包前的土地中。阿兄,已已又来了。细语一番,沈纵颐将红花用灵力包裹,确保其在一年内不会干枯后并放置进储物戒。储物戒中,如此包裹着灵力而不会朽毁的红花有整整一个寝殿。每一朵都代表着一个日夜。每个日夜里她都在独自沉思着有关故国旧土的记忆。国破那日,暗卫带着沈纵颐逃出皇宫后在深山洞穴里苦守了十五日。那十五日没有任何阳光的照耀。待终于重见日色,却是敌国皇帝抓住她,带她去故国焦土上认清她已不是公主的事实。敌国军队兵临皇城下,十几日的烧灼抢掠已将繁华的皇城摧毁成一片断壁残垣。沈纵颐在逃亡过程中也没有受很多的苦,因为带她逃跑的暗卫对她很好很好,用最干净的山泉水给她洁面,即便命悬一线,却还在每天的清晨摘下艳丽的花朵送给她解乏。敌国皇帝找到她的那日,暗卫拼死抵抗与保护她,可最终被那个寒甲精壮的男人一把长剑划烂了脸颊。暗卫活着的时候,沈纵颐不喜欢他的沉默与无趣。等他死了,她才知道也不想他死。于是被敌国皇帝拽着胳膊带出山洞时,沈纵颐忍着泪意,仰脸对他说:我要葬了他。她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死不瞑目的暗卫。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给她少女时代带来过最深沉恐惧的男人,应该也已经和凡人般堕入轮回,成为一捧黄土。可她即便成了修士,尘缘斩断,也依旧记得那个男人听见她的话后,唇边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他玩味道:你确定要葬他?他那阴鸷低沉的声音着重加强了他的吐音。沈纵颐犹豫一瞬,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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