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我今天在这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朋友们,人生在世不过庸庸碌碌,既免不了流俗的漩涡,又不愿深坠寻常之间,为了博大的爱与理想,我自当愿舍掉躯壳的累赘,朋友们,一个真正体面的人绝计不会去在乎所处的肮脏,一切屈心隐忍都是为了伟大崇高的宿命,即使住进地下室的我——朋友们,那是何等阴森黯然之地,性与爱夜夜哀嚎,肉贴着肉,脸挨着脸,被褥挂在地上,破破烂烂,摇摇摆摆的女人钻进枕被里,手里的钱攥得死紧,先生们,这可堪为人间地狱,可是,可是,即使这样的污浊里也不免有人间温情,蘸了泥水的面包,一两口发腥的水,朋友们,我最灰暗的日子里就是在这样善良可爱的人们的关怀下活下来的。然而,我终于也不得不去获取些钱,为了我的伟大理想,当然,我是不屑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恶事,那怎么符合我的人道我的理念,我尚还有两三朋友,那些高尚的人一次又一次拯救我于水火中,现在,我就要去拜访我最亲爱的朋友。
我站在他的门前,身上已经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正派的衣服,当然,先生们,一个正派的人无论落进何种地步都不失其尊严,我自然也不为此而自艾。可是敲门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丝丝难堪痛苦,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我早还欠下了他整整十五卢布,拿到钱后我做了一番伟大的光辉的设想,可是,罪恶的浑身酒气的老先生一个踉跄躺到在我面前,把我绊进了酒液摇曳的喧嚣地狱。我不忍多说,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又身无分文,朋友们,这是怎样悲惨的一个人,难道有谁听闻这样的遭遇而不会落泪?
我还是敲下了门,门里的欢声笑语停了一瞬,又有温和的熟悉的声音说,看看外面是谁,这个声音自然说激起了我的回忆,这个卑劣的低等的家伙,学生时代花言巧语骗着我取乐,现在,现在!我来不及再恼怒,门打开了,我的朋友站在门口,眼神中透露的一丝嫌恶刺痛了我,是的,我自然是落魄的,可是,然而,难道就能以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我,贬损我的人格?可是我摸了摸口袋,又还是低声下气:“先生……请问,您能不能再借给我……”他撇下一句没钱,不耐烦的就要关门,我一时间觉得血液都冲上大脑,就要不管不顾的和他决斗,手上又嗫喏着推门,这时候,一个声音就像天籁,打断了他关门的举动,也把我邀请进了这个糜烂腐败的销金窟,暖炉烧着水汽哀叫,酒杯东倒西歪,桌上还扔着吃食,蜡烛燃过大半,泪惨惨的烫着烛台,温暖的火光几乎把我灼伤,我不敢抬头,只是问,能不能借我点钱。
那个声音我当然再熟悉不过,先生们,那是恶魔,是穷凶极恶的猛兽,引诱人付出一切去交换一点温存,我不愿抬头,抬起头来我的愤恨挺苦就显露无疑,朋友们,那是怎样一场噩梦,困扰了我数几年而辗转不能安寝,让我在最体面光辉的时候毁掉一切堕入深渊。
然后,几张钱飘飘的淋在我身上。
先生们,这是怎样的一种侮辱,对待一位正派的绅士难道能用这样的姿态、让对方满心怨愤又无可奈何?可是我还是捡起来了,我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无能,愤恨自己的一切,朋友们,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这样一个低劣懦弱又无能的废物,捡起来恶魔赏赐的金钱,那或者是另一场骗局,一场跨越十年而来又将我再拖进深渊的骗局,可是,先生们,看看我,看看我吧,我这样的境况又和在深渊里相差多少,我接受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即使那是恶魔,是用生命与血液书写的召唤魔法,我也不得不奉献自己的生命,我的骄傲或者人格不值一提,这就是这个世界。
我无意去提他怎样尾随着去往我的落脚点,地下室那块肮脏的被褥,我也无意再说他如何赏赐了躺倒在我身边的赤裸女人,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装进下等人,社会的金钱财权就被抓在这样的恶魔脸,这是怎么荒谬可笑的事实。先生们,这就是我的社会,我们的不值一提的生命,我更不愿回忆往后的一切,他是个恶魔,是我不能忘怀的噩梦,即使我们一次又一次交融在床榻,缠绵在清晨或者黄昏,纵使他一次又一次进入我拥抱我,那只是一场又一场噩梦。
先生们,我在这里,最后写下这样一句话,这个时候我正站在血泊里蘸着血写下这一段话,多可笑啊,我也仅仅能依靠他,依靠他的金钱权利去书写我的故事,我的理想,我的伟大。可是先生们,高尚的人格永远不会为所处的窘迫蒙尘,我们的社会终有迎来光明的一天,这就是黎明前的昏黑。朋友们,请携我的意志往后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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