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细妹继续搓着纸球。“我俩商议好之前,他先寻上门来,脸上笑嘻嘻的,不像是要报复的样子。“每天有事没事就来找小军,兄弟长兄弟短的,全不提我的事情。“男人嘛,都要面子,小军这人重情义,最怕人讲他重色轻友,再个,看倪向东也没那个意思,俩人慢慢也就缓和了。”“你怎么想的?”“我自然别扭,但小军告诉我,有旧日情分在,怎么的面上也得好好处,毕竟,”她顿了顿,“我们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之后你们三人关系怎样?”“开始也别扭,后来慢慢的,也就那样了。奇怪,像是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只是掉了个个儿。”吴细妹自嘲地笑笑,“哼,倪向东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别人替他养儿子。”“什么时候闹翻的?”“今年,哦,去年了,”讲到这里,她第一次蹙起眉头,“21 年说起儿子的事,非说天保是他的,不知道在外面听谁说的,我从来没提过,反正发邪风,忽然闹着要跟我好。”“曹小军知道吗?”“我没敢说,害怕他生事。”“怕谁?曹小军?”吴细妹摇摇头。“怕倪向东,他这人,心眼多,下手黑,以前还——”“什么?”吴细妹却没有顺着说下去,而是自顾自地另开了一枝话。“后来瞒不过,小军也知道了,然后就吵起来了。你们说的对,去年十一的时候,两人在家喝过顿酒,打起来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我没想着他真能干,我以为他不会再杀——”又一次戛然而止。像戏台上突然中断的锣鼓,留一段引人入胜的空白,是高潮的引子,好戏的开端,台下的观众都知道,角儿要上场了。孟朝遂了她的意,顺水推舟。“你的意思是,倪向东以前犯过事?”窗外风吹云走,遮住了日,吴细妹的侧脸逆着光,隐在暗中。“算了,如今没什么可瞒的,我全告诉你们。”那是十多年前,南洋省某个潮湿闷热的深夜。吴细妹从睡梦中惊醒,披衣坐起,听见院子里隆隆声响。月光下,她看见倪向东跌跌撞撞地进门,身上喷着酒气,湿漉漉的,像是披了一层夜色。他笑着推开她搀扶的手,把一只皮革手提包朝地上一丢,咚的一声。咚的一声,泼天富贵。满满一包钱,沾着血。吴细妹这才看清他身上浸湿的不是露水,而是腥气的血。他让她拴好门,又打来水,洗净之后将钱藏起,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又过了三四天,镇上沸沸扬扬传说出了劫财案,一个姓包的被人杀死在荒郊。吴细妹心底起疑,但又不敢细问,只见着倪向东少有的定了性,一天天地猫在家里不出去。后来又过了几日,说是凶手锁定了,一个姓徐的。吴细妹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倪向东也重新活泛起来,当夜就揣着钞票出去了,一夜未归。陡然而富后,倪向东骨子里的道德枷锁掉落,做事愈发出格,交往的人也越来越凶险,一撮人行踪不定,常常消失几天后,突然又在镇上出现,大把花钱胡闹。倪向东也完全变了个人,性情乖戾,脾气火爆,醉酒后常在家摔摔打打,直叫曹小军也看不下去,三人最终分道扬镳。待吴细妹讲完后,窗外落了雨,星星点点飘在玻璃上。走廊荒凉无声,只有苍白的白炽灯,闪烁着,在头顶嗞啦作响。“我总觉的,他身上不止一条人命。”吴细妹望着对过儿,成排的蓝塑料板凳空荡荡的。孟朝抬眼,“为什么?”“这种事情,停不了的,”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要杀了第一个,后面就简单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个和一百个没有区别的,结局不过是一颗枪子,都一样。”她打断童浩的反驳,笑了笑。“我算是活明白了,这每个人的人生,就是小孩手抟的元宵,有的个大,有的个小,没有道理可讲,全凭心情。“抟的时候也不洗手,连着手里灰一起裹进去,哪里有白,哪里有黑,最后不都是灰突突的一个球?谁就敢拍胸脯保证自己的干干净净,经得住掰开揉碎的查看?”孟朝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甜是真甜,脏也是真脏。”她起身,抚平pi股后面的褶子,“不说了,我得给天保打饭去了。”她走了两步,忽又立住了脚。“你们有倪向东的消息了吗?”孟朝自然不会给她回答。“不好找的,他太会藏了。”她继续往前走,径直走进漫天风雨中。“等你们找到时,他早就死透了。”当然,这后半句话谁都没有听见。雨水打湿她的肩,吴细妹却再也没有回过头。 祟有人要杀他。倪向东褪去保安服,换回藏在树下的黑棉衣,转身于夜色中狂奔。山路崎岖,树影丛丛,嶙峋怪石潜藏恶意。忽然,一道黑影自柏树后闪出,紧接着一拳扑面,直捣他右眼。倪向东跌坐在地,天旋地转,还没看清来人,墨绿色尼龙绳便从天而降,套住他的脖颈儿。黑影立在身后,一手绷紧绳子,一手抵住他后脑,绳索收紧,渐渐勒进皮肉,锁得眼球凸起,泪不住地往外淌。他舞着手去抓,可指头抠不进缝隙,只剩徒劳的挣扎与悲鸣。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黑影忽地停了手。绳索一松,那人慌张地攥他下巴,堵他的嘴。下一瞬,树丛外响起杂沓的脚步,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人呢?”“里边呢,怎么了?”熟悉的声音。“这里几个出口?”“就这一个。”倪向东意识复苏,辨出是那个警察的声音,也大概估算出此刻的位置——大抵是在公厕附近的密林,而身后那个黑影正屏住呼吸,像是也在观望什么。他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