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想过死,但我要脸,不能让村里人瞧不起我,死之前,怎么的也得把债还上。“六十多岁人了,没办法,又出去找活计,可是哪里有人要我嘛?还是后来东子可怜我,给担的保,介绍我跟他晚上一块去做什么场工。“你们知道场工吗?叫这么个花头,其实还是体力活,当驴当牛马那样使唤,哪里搞活动,搭台子,我们人肉驮着钢筋和板子去。这活白天不好干,耽误人生意,得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去,等干完了,也都是后半夜了。“没人愿意跟我一组,嫌我老,都怕吃亏,只有东子。给我带酒,给我分烟,唉,那时候,我俩人窝在车上,半盒烟,分着抽一宿。”老人沉默下来,众人也跟着沉默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近在耳畔。“我这辈子命苦,唯一碰上的好人,就是东子。”老人挂着泪笑了,用掌根抹了把脸。“警察同志,你们缓两天抓我吧,我等地里这波菜卖出去,钱就还得差不多了,你们到时候来,我跟你们走,真的,我不跑,这账还上,我也就放心了。”“老人家,我们不会抓你的,”老马递过去张纸巾,“但是倪向东确实有杀人嫌疑,现在死者三人,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不可能是他,警察同志,不可能,”孙传海拍着大腿,“你们去调查调查,但凡共事的,哪个不说他好?“你们去他家看看,过得那个苦,比我这还不如,什么都是便宜的,吃的喝的都是便宜的,抽的烟也是最便宜的。“媳妇也不舍得娶,省吃俭用图啥呢?省的钱都捐给别人,有瘾似的,捐给个孤寡老头,你们说说,这么个老好人,能杀人?不可能,真的。”他扯住孟朝的手不肯撒开。“而且,他跟小军那么好,亲兄弟一样。你们去问问,真的,去问问,谁不说俩人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正辩白着,院外忽然闹哄哄的乱起来,童浩起身朝外瞅,看见七八个人推搡着,一齐涌进了院子。屋门豁然大开,众人争先冲进屋里,连同着屋外的北风,将孟朝他们团团围住。来人并不说话,手里攥着什么,脸上红扑扑的,嘴里往外哈着白气。“你们干嘛?”“我们是工友,接到老孙头的电话就来了,愿意作证——”“我们都愿意作证——”“东子是好人,他每个月给我这寡老头子送猪肉。”“他跳过海里救我儿子。”“我住院时候他也捐过钱——”他们的话语同时炸响,七嘴八舌乱成粥,听不清说些什么,人群躁动起来,还有人把手里的什么玩意,高高举着,使劲往前递。“警察同志,我一个人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可这么些人,这些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不可能扯谎,”孙传海说着就要往下跪,“我愿意以这条老命担保——”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去,孟朝这才看清,那人举在头顶的是张红纸,黑色中性笔反复描边,加粗“担保书”三个大字,再下面,是七扭八歪的名字。“警察同志,我们都愿意作保,东子是好人,曹小军绝对不是他杀的。” 瘢痕车疾驰在高架,两侧是林立的高楼,万家灯火璀璨闪耀,人造的群星。孟朝敞开车窗,闷不吭声,一根连一根地猛抽,倪向东那张遍布疤痕的脸,也跟着堕入云山雾罩,若隐若现的,看不分明。下午的抓捕行动扑了个空,可孟朝的思绪却被塞得满满当当。如果说吴细妹的讲述让案件渐渐清晰,那孙传海的话则让案子又一次陷入迷途。老人的泪水和哀求不像是作假,可那些话越是真实,整个案件就越是荒诞。下跪求情的人们勾勒出一个全新的倪向东,与吴细妹先前的表白截然相反。一个人真的会有全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吗?夜深之后,他嘱咐队员们回去短暂休憩,自己则打算再去倪向东的住处转转,探探新线索,希望能寻到一个突破口,而童浩则嚷嚷着不累,也一并跟着来了。“啧,短短几年,变化这么大。”此刻他靠坐在副驾,食指一下下地敲打车窗。“以前十恶不赦,眼下又成了活圣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呵,浪子回头,”孟朝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这说法你信吗?”童浩想了想,点点头,脸上是万分的诚恳。“我信。”孟朝被这回答噎了个半死,呛得一阵猛咳。“头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人到中年,少抽点吧,”童浩大力锤打他的背,“话说,这事你怎么看?你信吗?”孟朝眨掉咳出的泪,啃了几声清清嗓子,半晌才开口。“我只信人性,”他一打方向盘,车下了高架,向老城区的方向开,“我只信本性难移。”“也是,人再怎么变,也不会彻底背弃自己的本性。≈lt;div style=”text-align:center;”≈gt;≈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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