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锅里的水滚开,氤氲雾气,蒙住了她的眼。身后小军的声音弱了下去,她赶忙去查看,好在心口还有起伏,大概只是太过疲惫,睡了过去。她蹑手蹑脚,在他脑后垫上枕头,又抱过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等再回来时,才发现锅里的面已经泡囊,细软膨大,一捞就断。她端着碗往里搛,但怎么也夹不起来,夹一根,断一根,再夹,再断。眼看着本就不多的面烂成了一锅糊糊,吴细妹越来越急,脸上湿乎乎的,忙抬起膀子去蹭,可一揩才知道,那并非汗水,却是自己的两行泪。泪止不住地滚,落进锅子里。远方响起几声爆竹,在静夜之中,突如其来地炸裂。临近小年,总有那管不住的人,趁着半夜,趁着酒兴,跑出去摸着黑放鞭。吴细妹正倾着锅往碗里倒,被这声响一吓,手一哆嗦,整只锅子掀翻在地,面条汤像是灵动的蛇,蜿蜒四散。她忙慌用手去拢,汁水滚烫,指尖灼得通红,她吃了痛,手一松手,面汤又四下散开,怎么都捧不住。曹小军醒了,靠着墙,看着她跪在那里,徒劳地掬着地上的水,满面悲戚。他悄悄靠过去,静静站在她身后。“怎么,我怎么——”她回头看他,脸上撑起一个笑,可这笑里含着悲,掺着泪。“你瞧我笨手笨脚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曹小军没有说话,从背后环住她,满是血的手,抚过她蓬乱的额发。“小军,我——”“有我呢,没事的,”他下巴抵住她后脑,轻声哄着,“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吴细妹转过身,缩进他怀里,拼了命地摇头,压低了嗓子悲鸣。“小军,我也想做好人,我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肯放过我?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去杀人换命?”她发狠咬着手背,不敢哭出声音,瘦削的身子打着颤。“怎么就,”她抽噎着,“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曹小军没有说话,搂紧她,木然地望着墙上的影。打翻的夜灯,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对面的灰墙上,照射的巨大。紧拥的二人,相互缠绕,融为一体的黑影,硕大,扭曲,恰似面部不清的怪物。即便没有镜子,他也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头发灰白,满面垢土,一双中年人的眼睛,血丝密布,倦怠漠然。他听着吴细妹的哀嚎,却也在心底不停地问自己:好好的一辈子,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疯狗(一)第一次被人叫疯狗的时候,他只有 12 岁。打不过那个高壮的男人,便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口。血顺着嘴角往下淌,男人一拳一拳猛击他的头,他不为所动,十指抠住皮肉,牙齿紧叩,卯足了力气,咬合,撕扯,像一头绝望疯狂的幼兽。最后还是男人告了饶,崩碎了成年人的尊严,捂着伤口,丢盔弃甲地逃走。他跌在地上,冲着男人的背影狠啐了一口,然后捡起掉在一旁的烙饼,一点一点地,揪去上面沾染的土。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个看客,另一个少年。高一些,瘦一些,看脸也比他年长几岁,他认出来,那是附近的混混头子。他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身后跟着另外两个男孩,个个比他强壮。那少年停在他面前,伸出手,却也并不开口,一双细长眼,似眯非眯,薄片子嘴,似笑非笑。他把饼藏到身后,微微地抖。“给我。”他昂起头,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瞪向那人。“我说,”少年勾勾手指,“给我。”“这个饼,”他咽下唾沫,声音干涩,“是买给阿公的。”“原来你会说话啊,”少年忽地笑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他一笑,眉也跟着跳,左边有道刚结痂的疤。“走吧,逗你的,谁会要你张破饼。”他松了口气,揣着饼,扭头便走,没两步,又住了脚回头张望,见少年一伙还盯着自己,便撒开丫子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身后响起哄笑,这笑里带着牙,追着他咬,他吓得越跑越快。“东哥,他扯谎哦。”及他跑远,倪向东身旁的男孩讨好似的告状。
“那个饼是他偷的,我看见了,所以店主才揍他。”“连着好几天了,就紧着一家偷,” 另一个男孩嗤嗤笑起来,“这个半脑,不挨揍才怪。”“我还听人说,他阿公前几日死掉了,所以给阿公也是扯,死人怎么会吃烙饼呢。”倪向东垂着头,听着二人瞎侃,一手抄兜,一手灵活地转着把折叠刀。“他谁?” 问得漫不经心。“哑巴曹啊,”男孩??眼,“莫要招他,别看年纪小,下手可黑,把自己娄弟眼睛戳瞎了一只,他阿爸当时差点没打死他。”“怎么?”倪向东起了兴致,“为了什么,这么狠?”“不知道,反正他是个疯子,招惹不得,”男孩撇撇嘴,“我只知,打坏了阿弟以后,他阿爸就不要他了,把他赶出家门,他之后就跟着阿公住在城郊——”“你刚说他阿公死了?”倪向东手里的刀停止转动,抬起头来,眯着眼。“那他现在跟谁住?”黄昏的时候,几人寻到了他家。自建的砖土房,不合群一般,远离附近的房屋,孤零零地落在荒野,与周遭成堆的垃圾作伴。没有开灯,大敞着门,他坐在门槛上,膝上摊着几张白纸,正借着余晖笨拙地剪着什么。见他们来了,握住剪刀,站起身来。倪向东没有理他,径直迈过门槛,踏进屋去。黑洞洞的,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帐子里隐约有个人形,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十来只蝇虫围着,嗡嗡飞舞。旁边桌上摞着几张烙饼,上面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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