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上门把手,里头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落地窗照映出父亲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番谈话后,他面色更差,病容更甚。做完家教,沈晚欲急匆匆地往学校跑,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他兼职了食堂的外卖员,送一次赚十块钱,就算很少,他也每天都准时报到。跑得满头热汗,一间又一间地敲开男生宿舍的门,敲到最高一层最后一间时,手臂微微顿了顿。室内构造宽敞,檐下铺着条塑木地板。卫生间、太阳能、独立小阳台应有尽有。住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巧了,还都是熟面孔。李翘坐在旋转椅上,面前架着一台psp游戏机,秦智在他旁边,屏幕上的对战进入白热化,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敲门声打断了游戏,李翘正在冲锋陷阵,不耐烦地扯下耳机。因为天气炎热,沈晚欲的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露出里头的天蓝色的圆领t恤,领口洗得松松垮垮,衣摆冒出几根杂乱的线头。沈晚欲有些局促,右手拎着一份油乎乎的外卖,塑料盒被红汤泡软,红油顺着袋子浸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身后传来窃窃私语。“这不是那谁么?”最先出声的男生身形矮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一脸暧昧地冲身旁人挤眉弄眼,“孟少的心肝宝贝。”甚至还有人小声说:“他怎么穿那么寒酸,领口宽得能塞进一头象了,啧,还有那袖子,全特么是线头”一屋子的人都在看沈晚欲,一个满身名牌的男生过来,接走外卖:“这是沈大才子,大伙都记得吧?晚欲,进来坐,别客气。”一群纨绔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往沈晚欲脸上瞟。李翘听得不舒服,他知道沈晚欲穷,在濠江那段日子,他去酒店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饭菜,鞋子来来回回就那两双杂牌球鞋,边缘脱胶,洗了又穿,穿了又洗。虽然每天和这帮纨绔混在一起,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出身微寒的人生出鄙夷。李翘放下二郎腿,挤去那群人中间,不客气地推了那男生一下:“少在这瞎逼逼,滚去吃你的猪食。”秦智回过头瞥了一眼,视线在沈晚欲脸上停留几秒,戴上耳麦继续打游戏。在座都知道秦智和沈晚欲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师弟,随便坐,”李翘对沈晚欲很热情,搭着他的肩膀,努力地让他融入小群体。室内闷热,周围乱糟糟的,打游戏的,唠嗑的,沈晚欲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声儿。“这消息可太劲爆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胖男生问道。
“昨晚我回家,孟叔正跟我爸打电话呢,孟亦舟不出国了,孟叔就问我爸手上有没有合适的电影项目。”“孟亦舟”三个字穿越所有喧嚣,落入沈晚欲的耳廓里。沈晚欲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又迅速在心里否认。后面那人又开口了,沈晚欲不由得竖起耳朵。“不出国了?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啊?”那人叹道:“孟亦舟这人真怪,之前为了去柏林都忙成狗了,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八卦最能勾起人类探究的欲望,尤其这八卦还是和孟亦舟有关,碰上了总会延伸出别的话题:“是挺邪门的,听说前段时间还去柏林面试,按理说通知书也应该下来了,没道理突然不去了啊。你说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是疯子”沈晚欲坐在椅子上,脸色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宿舍里议论纷纷,沈晚欲忽然猛地弹起了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和李翘打招呼,挤开围在桌前的那群小公子,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缝,不顾身后传来的“cao”“你有病”这些话,飙风般冲出了宿舍。从学校到沧浪园,将近五公里的路程,沈晚欲没歇一口气。高楼,大厦,街道,在视线中剧烈晃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念完大四就去德国。还没收到通知书,收到我告诉你。脑海里浮现出孟亦舟的模样,他讲过的话,他对柏林的向往,他谈起布莱希特时略带好奇的笑。胸腔积攒的氧气让沈晚欲感到刺痛,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间八点,最后一盏路灯亮起,他听到一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孟亦舟轻声喊:“沈晚欲!”沈晚欲跑到酸软的腿停了下来,胸口起伏着,他恍惚的视线终于找到对焦点,从天与地间聚焦到白色墙壁下那一抹高挑的身影上。沈晚欲想要往前,好离孟亦舟近一些,但他突然注意到门口铁栏上安装着一个非常隐蔽的摄像头。秋天到了,枝桠并不茂密,这才让摄像头的真身显露,那黑黝黝的镜头对着这边,像一双监视的眼睛。沈晚欲停在站在原地,距离孟亦舟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热汗顺着沈晚欲的额角一滴一滴掉落,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潮湿和刺痛感。真的到了面对面,不知该作何反应,疑惑开心激动担忧这些情绪糅杂成一团,堵在胸口。能跟孟亦舟呆在同一个城市,不用异地,沈晚欲当然乐意万分,可一想到这份欢愉是以孟亦舟的前途为代价,他就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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