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易知秋和娄牧之跑过来,两人撑住膝盖骨,喘着粗气。易知秋擦了把额头的汗:“婆婆吃了粥,已经睡下了,你别担心。”娄牧之把手里的全麦小面包和牛奶放进王煜怀里:“只有这个了,先吃点垫垫肚子。”四个少年坐在草地上,看着那轮慢慢坠落的夕阳,余晖一点点退出,给大地覆上阴霾的黑。王煜的左耳失聪,好像从他们仨才认识那会就是这样了,读小学的王煜是个沉默的男孩子,他总是戴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背着一个老旧的书包,穿越热闹的人群。想起王煜的话,宋小狮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耳朵怎么回事啊?真是因为那人渣——”易知秋捂他嘴的动作慢了点,没拦住,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王煜一眼,只见他仍然低着头,手指拨动着青草,像是在玩儿。易知秋恶狠狠地蹬了宋小狮一眼,跟着对王煜说:“别理他,这货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王煜笑了笑,他那个笑容就像铁观音一样苦涩,看得易知秋跟着难受。易知秋嗓音干涩:“丸子,你——”“没事,”王煜拔起一根野草,用食指绕啊绕,他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这时候易知秋居然看到王煜红了眼眶,那股难受一阵阵往心头翻涌,他立马回过头去找娄牧之,好像看他一眼,就能缓解酸涩的感觉。娄牧之也看向了他,他懂他眼里那点难过,两人的手在草丛的遮掩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叠加在了一起。“你们有什么梦,是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吗?”王煜突然开口。宋小狮知道自己嘴笨,这会儿不敢再随意接话,而易知秋和娄牧之都默契地没有吭声,静静的陪他坐着。王煜说:“我有。”记忆随着血红的暮色飘回了童年,那年,王煜四岁,他刚上幼儿园。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狂风大作,不到四点就下起了大暴雨,校长担心路上有积水,提前放了学,幼儿园用校车把每个小孩送回了家。王煜还记得,到院子外时,他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却还想着邀请老师去家里看他的新玩具,老师拒绝了,并把多出来的那把雨伞送给他,然后揉揉他的头发,说:“回家记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叫他们给你煮点感冒药。”王煜乖巧点头,笑着说好,还没等老师离开,他就冒雨奔回大院,因为何致生答应他,会送他一辆坦克模型,最新款的玩具。王煜一进门就去找爸爸,他没换那身湿透的外衣,他惦记着何致生答应给他买的玩具,但那扇白色的房门紧紧地闭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王煜想起来,何致生有时候会跟他玩游戏,叫猫捉老鼠,一个人藏,一个人躲,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对方,他就能得到何致生的奖励,有时是一根棒棒糖,有时是一张新的动画片cd,小小的王煜以为,老爸又在跟他玩捉迷藏。
他跑到了院子,搬来一个小板凳,透过那扇遍布灰尘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条狭窄的小巷。路灯在雨帘中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看到爸爸和廖叔叔在一起。廖叔叔是家中常客,他经常送王昱小礼物。爸爸和廖叔叔面对面,笑着。见周围没人,他们伸手抱过彼此,凑上脑袋。王煜把小脸凑近那扇透明玻璃,外面的三角梅长得繁茂,那两人都没察觉小孩的存在。何致生闭着眼,任由雨水打湿了浑身,两人在雨中忘情拥吻。王煜年纪还小,他不懂爸爸和廖叔叔在干什么,他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话,于是把左耳贴近玻璃窗。可惜风吹雨淋,他只听得见滴答声,那无边春|色埋藏在暴雨里。玻璃窗布满灰尘,王煜想再看清楚一点,他垫高脚尖往前凑,但他没踩稳凳子,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旁边的花盆上,好像磕破了血,他就这么晕了过去。不知躺了多久,中间他醒来过两次,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每次映入眼帘的是何致生那张儒雅的脸,这张脸和暗夜里迷离的那张脸交叠着,在王煜眼前晃荡,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后来,王煜高热不退,烧坏了神经,左耳就聋了。王煜渐渐发现了一件事,爸妈的感情并不好,他们经常争吵,尤其在那个暴雨夜过后,他妈妈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有时怜悯有时厌恶,有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没过多久,爹妈就闹着要离婚,讽刺的是,谁都不愿意要一个残疾的孩子。王煜被抛弃了,抛弃在他记忆中大雨滂沱的院子。长大后,他总是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暴雨,亲吻,小巷,还有灰暗的天空。在梦中的时候,王煜总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左耳听得见。现实中,王煜却失去了听觉。故事中的人仰头望天,偌大的宝石蓝夜空只挂着几粒黯淡的星子,王煜的声音清冷,跟这闷热的仲夏夜形成强烈对比。“如果可以,我宁愿用另一只耳朵作为交换,忘掉那场梦。”这些事,王煜从来没跟别人讲过,他藏在心里,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何致生了,他把过去就当做不堪回首的往事,独自消解着这些难言的情绪,终于跟自己一笔勾销,没想到14年后,何致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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