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别看了,”易宴说:“就我一人。”易知秋这才缓出一口气,但同时生出了更复杂的情绪,害怕和惭愧交织着,缠住了他的心。两人对视一眼,易知秋立马移开目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只有无言。易宴离他一米远,站在泾渭分明的位置,他能听见父亲的呼吸,听见两旁的屋檐滴答着水,周遭寂静,所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到易知秋的耳朵里,像是急促的鼓点。“爸”他迈开僵硬的双脚,向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易宴面前。
易宴使劲眨了眨眼睛,赶走那点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顾汪洋死在了明秀小区,尸体是四天前发现的,那天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顾汪洋,他说他要去找小牧,我问你,小牧那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易知秋惊恐抬头。易宴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声线颤抖,他问:”那是不是是不是小牧?“”不是!“易知秋拼命摇头,“不是他。”易宴浑身狠狠一震,他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为警察的灵敏和骨子里对于职业的尊重,他不得不问:”那那是谁?“易知秋不由得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不管往前往后,都会坠落。易宴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他掐紫了掌心,犹如一个死刑犯,焦躁不安等待着易知秋宣判。“说话!”易知秋抬起脑袋,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是是我。“易宴大受打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你“易宴眼眶中含着眼泪,“你说什么?”易知秋没立刻回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盛夏的黄昏热意翻涌,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蒸发的暑气里,奇怪的是,易知秋竟然觉得冷,他畏寒地拢了拢衣领。过了良久,易宴踩缓过神,他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掰过易知秋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易知秋闭了闭眼睛,他使劲吸了下鼻子,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面对父亲不轻不重的询问,易知秋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顿了会儿,如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始末都说了,包括这些年顾汪洋对娄牧之做过的混账事,一字不落,全部坦白告之。易知秋说:“我们本来定了去z市的火车票,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顾汪洋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的住处,他他强迫小木头”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颊,说:“我和他打起来了,他先动手,我是自卫杀人。”易宴听完后,大惊失色,愣神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样的罪恶会发生在一墙之外。事到如今,易宴才明白了所有。看着易知秋这副模样,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水,这一瞬间掉了下来,为易知秋,也是为娄牧之。易宴终于理解了儿子对娄牧之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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