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面上却稳如泰山。易知秋被法警死死按住,他侧脸贴着铁栏,面容痛苦地看着他,无声地喊:“不要说了,别说了。”“他有打你么?”“没有。”“这么多年以来,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强烈的呕吐感在胃里翻涌,娄牧之只觉得脑子发晕,他逼着自己回想那些可怖至极的夜晚,每一帧画面都像尖刀,剜割着他破裂的心。那是烙进骨髓的耻辱。过了十多秒,没等到他说话,程舟又重复了一遍:“娄牧之,回答我的问题。”突然间,娄牧之像是喘不过来气,他张大嘴巴,费力地汲入新鲜氧气,但是没用,他五官皱成一团,颤抖的手捂住胃部。他想吐。“娄牧之,”程舟脸色一变:“你身体不舒服么?审判长,我申请——”“小木头!”易知秋大喊一声,他叫他的名字,打断了程舟的话。脚底发软的娄牧之猛地抬首,看向他。易知秋扬起脸庞,在那一秒的对视里,像是要看清楚娄牧之的脸,他温柔地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清白磊落。”易知秋说过,他要保护他,即便他戴上了镣铐,他也会朝他张开双臂,替他挡住风雨。那一眼,变作万年。此后的十年,娄牧之夜夜梦回,他再也忘不了那双眼睛。回忆的尽头,他模糊的记得易知秋似乎对他笑了笑,然后转头,嘴唇嗡动,看着法官说了三个字。轰一声。脑子里炸开一场核爆,碎片疾速狂飙,切割他的神经,娄牧之的耳朵听不见,灵魂失了序。他分明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一根一根断裂,噼里啪啦,如急促的鼓点,裂到最后一根骨头时,才稍稍恢复微弱的听觉。易知秋说:“我认罪!”三个字,一字一重锤,凶暴残忍地钉入娄牧之最脆弱的地方。旁听席一度哗然,现场再次失控,宋小狮暴怒,王煜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珠,手忙脚乱地扶住昏倒的易宴。法官一锤定音,法警重新铐上易知秋要带他走,短短瞬息,铁栏内的人匆忙回首,眼里全是热泪,却笑看着娄牧之,隔着那片脏兮兮的玻璃。易知秋说了最后两个字:“别哭。”世界颠倒,沦为黑白,娄牧之一点点费力搭建起来的城堡被命运的手轻轻一推,轰然倒塌。喉咙涌上一口强烈的腥甜,娄牧之分明觉得眼里没有泪,他泣出的是血。心跳似乎停了,什么都没有,没有疼痛没有不堪没有耻辱,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荒芜。
他死了,在今天。可他还要活着。长过半生的故事讲完,沈棠早已泣不成声,她被海风吹乱了头发,冷得四肢僵硬。一望无际的海面伫立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波澜击打,撞出泡沫状的浪花,视线往前移动就看见了熄灭的灯塔,那座灯塔的外表寂寥残破,红色的油漆剥落斑驳。灯塔看起来很孤独。沙滩周边落了很多支烟蒂,娄牧之的手掌紧挨心口,即便过去了十年,这里依然会流血,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将积攒了长长一段烟灰的香烟吻到嘴唇,狠狠地吸了一口。“从那以后,”娄牧之面无表情的说:“我再也没见过他。”沈棠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地问:“为什么?”娄牧之笑了笑,眼眶却红了,他脸上浮现了温柔的神色:“他觉得囚服丑,只想我记住他最帅气的样子。”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好看到让人心碎。沈棠没听过这样的故事,泪水不停的流,她吸了吸鼻子,问:“你还爱他?”目光放远,橘红色的太阳点燃了昏暗的天际,娄牧之说:“这十年,我一直爱着他。”他从没说过爱,即便是对着易知秋。后来回想起来,娄牧之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在他耳畔,说上千百次爱意。说到易知秋嫌他烦,他还会说。天与海交接的地方层云翻涌,疾风骤起,卷起一潮又一潮浪花,数十道金光刺破暗云,万顷海面染上橘芒,水面波光粼粼,天与海仿佛倒转过来,像坠着无数颗星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棠眺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你相信么?”娄牧之双眸里倒映着点点星芒,他说:“我相信。”天亮了。 我回来了监狱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娄牧之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四五个小时,他站在外面,不停压着自己做深呼吸。站岗的狱警叫老郝,已经跟他混熟了。过去的十年,娄牧之每年初秋都会来这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起初老郝觉得这个人奇怪,他总是在监狱外徘徊,明明探视室就在不远处,可一次也没见他进去。一整天的时间,娄牧之通常会抽掉半盒万宝路,接着他会把一封信件交给狱警,托狱警转交,年年如此。“来了。”老郝对他笑笑。娄牧之点头:“嗯。”“这次还打算待一天么?”老郝问。意外的,娄牧之第一次朝他露出笑脸:“今天下午就能接到人了,待不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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