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荡的风总是很大很大,好像要把坐在荡边上神游的人从这边刮到那边----要刮到仁头村那棵大树上去才好,掉下来,就正正好好地死了。
但刮不死我的。
应柔骂我的时候总说‘’当年怀着你的时候,就不想要你,我从芦花荡旁的那个坡上摔下来,你都没死成。‘’
这话,应柔一字不落地说了我十七年,我就听了十七年。人家小学背三字经,到现在总还记得‘’人之初,性本善‘’,她从小讲我到大,我一看她那脸,一拉,就知道她要怎么说。
巴掌大的时候,应柔总是打我、骂我,她还特意从仁头村那棵大树上折了一根树干子下来----专门抽我。
那疼得,我就怀疑应柔就他妈不是我亲妈。
我到处打听,逢人就问:‘’你知道我亲妈在哪里吗?”
他们是觉着好笑的,指着我家说:“家里呢。”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一个极力寻找亲妈的孩子,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每天被应柔生理加精神的双重‘’虐待‘’的痛苦!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理解错了,忙解释说:‘’不是!我亲妈不是应柔!我要找我的亲妈!‘’
他们听见我说,就笑得更大声了:‘’不是应柔?那是谁?你亲妈就是应柔!‘’
然后他们就不再理我,只当是小孩的玩笑。
之后我又全村跑着问,也没能找到我‘’亲妈‘’。
我沮丧地回家,一进去就看见应柔拿着那根树干子朝我冲过来。她那棒子一棒一棒地落在我身上,嘴里还嚷着:‘’让你找亲妈让你找亲妈······‘’一下比一下狠。
我护不住身子:‘’凭什么不让我找亲妈!‘’
应柔听了,抽得更狠了:‘’我不是你亲妈?‘’
‘’那你打我‘’我要哭出来,‘’阳雨,阳雨的妈就是他亲妈,他亲妈从来不骂他,也······也不会拿树干子抽他!‘’
‘’你要是有阳雨一半乖,我也不至于抽你!‘’应柔势气更增,又一棒子敲过来。
‘’那、那我要找我爸我爸在哪儿?‘’
我只是为了让应柔住手这是我第一次问她,我爸在哪儿。
是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爸一次。我也没有问过应柔,因为应柔不提。她不提,那就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应柔听到我说的话,扬在空中的棍子停了下来。掉到了地上。
她的眼睛瞬间被血染了一样红。然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用手忙乱地抹着眼睛。
我走过去看她,看她的眼睛----发了洪水一样,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黑直的头发被泪浸湿粘在了脸上,她又用手扒拉到两边。
这是我第一次见应柔哭。
她想用无声的哭泣掩饰表层及内心的狼狈,只是小心地擤着鼻子。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应柔,只知道是自己的调皮惹应柔太生气。
我忙抱住她抽泣的身体,一声一声地道歉‘’妈妈,你别哭了,我再也不找亲妈了,你打我骂我,我也不说了······‘’
但是没有用,应柔哭得更厉害了,她一抖一抖的,好像要把扒在她身上的我撞出去,把内脏都要哭出来。
我也哭了,急哭的。
我抱紧她,想让她停下来,结果自己泣不成声。
应柔哭起来,像怎么也停不住,柔情胭红的眼哭起来有种阴柔的美,很漂亮。
但她太伤心了,我是不愿让她哭的。
就这样,我哽咽着喊妈妈,应柔自顾自的哭,过了好久、好久,她回抱住我:
‘’对不起,姁姁,是妈妈的错······‘’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道歉,但我原谅了她。
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惹应柔哭,也不让别人惹应柔哭。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提我爸,也是我最后一次提我爸。
应柔也确实喜欢打我,但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她给我起名,叫‘’姁姁‘’,喊‘’应姁姁‘’,她说,她希望我好好的。
我知道,她只有我了,而我,有她就够了,去踏马的爸,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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