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孩子们还跟往常一样嬉戏打闹。大概吃不饱肚子也还是要游戏的,不游戏更难度过这难熬的时日。
蛇屁股捏着一条小草蛇的七寸在炫耀吓唬旁人。不辣在旁边狐假虎威,唬得豆饼真以为那是条五步毒蛇,露出钦佩又惧怕的眼神。迷龙很是不屑,说抓住手腕粗的蛇才是本事。孟烦了则煽风点火,说去后山比比看谁是驴子谁是马。阿译是最不合群的,在旁边看他便宜捡来却细心呵护的花树,那树正憋着骨朵,等待时机。
几个孩子一发现他就叫喊着死啦死啦一拥而上。龙文章刚感到几分欣慰,几个小崽子就把东西接手过去,拉开了袋子探明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惹得龙文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边追边喊。罐头等会开,你们这群败家子。快给老子回来。最后除了阿译,每人屁股上各挨了一巴掌,揉着火辣辣的臀部围着锅嗅肉香。
两天过去了,龙文章没等到什么人来,也不知道收拾一下是什么意思,只做了简单的打扫。毕竟屋子里只剩稻草做床铺,那收拾就只是聊胜于无。
龙文章还在琢磨那几句话。心想这个偏远破落的小瓦房总不能被征用去。那给他的钱是打发他们的?可是对方也不像那种人。想到这,扫地的动作更加迟缓不情愿,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什么也不干了。
警示性地摁了一下。他不耐烦地懒懒改口,“龙先生开课了。来晚就没座。各位里面请。”龙文章这才稍稍满意,理理自己冒线头的长袍下摆,装出个私塾先生的稳重模样。
那边迷龙还在骂骂咧咧,“瘪犊子玩意,早不喊晚不喊。记住了,下个该我跳。”然后最后一个进了屋,就地坐在地上随意地盘起腿来。
一个破土墙上,这个野路子教书匠用石灰块写下来人,大和天三个字。没有桌椅,孩子们都坐在地上。
张立宪觉得惨不忍睹,不仅是小泥猴们坐没坐相,更是因为这个临时抓包的先生自己的字迹都歪歪扭扭,手拿着一本破字典,竟然在这赶鸭子上架充当老师。
乡绅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缓缓拍着手走进去说,“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啊。龙先生身居陋室,饥寒交迫,还不忘教书育人。真是让老朽潸然泪下。”
龙文章还没搞明白什么情况,脸上就先一步堆上了笑,说,“哪里哪里,我也是受人所托。这不是能力有限嘛。”说完贼贼地看了眼身后,虞啸卿不在让他心里猛然有点失落,但人却更殷勤起来了。
他涎着脸笑,近乎亲热地凑到张立宪旁边,问,“虞团座呢?他让我收拾,我可是一刻没闲着。话说,请老太爷来这有何贵干?”
张立宪有些不习惯地往后退了一下,简练的回答和电报一样。“团座受伤了。让我陪同唐老爷来商量下收留所事宜。”
“收留所?”“嗯,团座和唐老爷出面牵头,大家伙集资,给你们这帮无家可归的孩子办个收留所。团座说了,都是战时遗孤,他们的父亲也有殉国而死的,理应尽点力。看你们这,墙都快塌了。怎么还敢住?你别凑那么近。”
龙文章看一眼唐乡绅,那老人笑吟吟地对他点点头,然后走开打量起这待建的废墟,留给他们说话的私密空间。
龙文章也点头哈腰地回了个谄媚笑容,转而喜笑颜开。“真的啊?那我可要好好谢谢虞团座。你刚说他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张立宪被问得有点烦,说,“扭到脚了,不方便活动。”他不想说是因为虞啸卿打直了腿从战壕上往下蹦,最后还要在众人面前维持形象,逞强地大步走开。这有损团座颜面。
于是龙文章只能附和道,“哦哦,小伤就好。团座肯定能早日康复。”
张立宪点点头,顿了顿,嘱咐道,“团座还说,别再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他都知道。下次再去,掂量掂量自己肩上的两斤够不够砍。”
龙文章赧然地缩起了脖子,连声称是。
另一边孩子们拽着唐老爷子的衣服撒起了泼团团转。掏空了口袋的人有点招架不住,喊着张副官,等待解救。
龙文章赶紧跑过去驱赶。一伙人跟偷到了桃的猢狲一样一哄而散。
这两日,龙文章在街上路过,听到汽车的声音总要多看几眼。那辆威风的威利斯不见踪影,更别说车上的人。
他踌躇着来到军队驻扎的地方。本地的乡绅土豪把最好的宅子让出来,但虞啸卿只选了个地理位置颇好的宽敞住宅。
两个兵在大门外看守,站得苍松一样笔直凛然。龙文章蹭了过去,还没等对方阻拦就先开口,说,“我想见一下虞团座。我有事找他。”
两个兵不由分说地把他赶走,不给闲杂人等扰乱军务的机会。龙文章犯了难,在宅子周围绕了一圈,最后看着狗洞犹豫再三。
被窗户隔断的一块块阳光下,虞啸卿在伏案批阅文件。墨水在纸上流畅地签下虞啸卿这三个工整笔直的楷体字,旁边写着已阅。乍一看军装笔挺,脊背直挺,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视线往桌下移去,一只只着袜子的脚垫在鞋子上,脚跟挨地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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