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甄弱衣的心间碾了碾,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她换了个话头,又道:“偶然踏出居处,才知道外头大有不同。”在这个时候甄弱衣突然又恼怒起自己读书太少。春夜、胧月、落花、流水,眼前的一切分明广有诗意,可她到头来却只能说出这么干瘪的话。她又去看薛婉樱,她仍然是笑着的。温柔氤氲的笑像一层柔软的面纱,将她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了,甄弱衣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窥探的初衷。沉浸在美丽的事物中,是人类天然的本能。假如她有一个这样的妻子,一定竭尽全力将这世上所有珍奇异宝捧到她的眼前。只要她能对她展颜一笑。一阵冷风再度吹来,把甄弱衣从自己的呓语梦痴里吹醒。她这是在想些什么?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想法?甄弱衣摇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了一些。兴许是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薛婉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停留,很快地就偏过脸,望向远处的东山之月,像是在回答她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外头大有不同……可这里到底也不过是有限的广阔。”有限的广阔。短短的一句话,突然就在甄弱衣心中激起了无限的波澜。甄弱衣忽然道:“妾有一事,困惑难安,由来甚久,能否请娘娘为妾解答?”薛婉樱看向她,有些惊讶:“何事?”什么样的事呢?其实甄弱衣并没有什么困惑难安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在她到目前为止不算漫长的人生中,困惑的事很多,但难安的事却没有。甄弱衣从来就不为因为任何困惑而感到不安,反正万事皆有命数,她只需要坐在桥头,等待船直。可看着薛婉樱宛若秋水宁静的眼,甄弱衣默了片刻,还是费劲地找出了一个稍微印象深刻些的疑惑。“海棠花艳,花期却短。待到海棠花败,又当如何?”天子不止一次以海棠比拟甄弱衣的美貌,宫中之人也不止一次以海棠花败嘲讽甄弱衣“以色侍人”。薛婉樱不意甄弱衣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折下了一朵石椅后花丛中盛放的海棠,替她别在了发间。甄弱衣愣了。薛婉樱却开口道:“海棠花岁岁相异,海棠树年年新红。对吗?”甄弱衣抿着唇,只觉得鼻息间都是她皓腕贴近带来的兰麝幽香。薛婉樱继续道:“所以,不必自比海棠花,便当自己是海棠树,岁岁有新花,可宜人,但至重要的还是自赏。”甄弱衣听着薛皇后的话,却再一次在心里深深地感叹起来:叫你不读书!
看看人家出口说的都是什么金章玉句,再看看你,干巴巴的,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甄弱衣别过脸,微笑起来:“娘娘教诲的是。”她决定了,明日便让采桑去藏书阁借几筐诗书来,便是不读,单看着也成。但须臾她又犹疑起来——她不知道该看什么书。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没关系,让婉樱姐姐告诉你。……下次更新在8号,之后尽量日更。(=▽=)大家看完有啥想说的麻烦都告诉我吧,我很怕单机写文。夜近三更,寒意更甚。甄弱衣不知怎的就突发奇想:暮春时节的京畿,午后是属于夏日的,而晚上却是属于冬天的。就在今日午后,她还穿着薄衣,躺在榻上吃樱桃冰酪;然而晚上就在湖边叫风吹得直发抖。京城一点儿都不好。在这个时候她格外地想念生养她的江南县邑,至少南国的风不似北地伤人肌肤,每每吹到她脸上,总让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被锉下一层皮来。可她的父母、兄弟都很喜爱京城。这座巍峨古都,到现在已然是六朝都邑,见惯了荣华乍起乍衰。就像她姨娘夸口的那样,家里垒墙用的土石指不定都在天子脚下走过一遭;路上遇见个老翁攀谈几句没准都是皇亲国戚。甄弱衣的父亲原本不过是一个秀才出身,靠妻家捐官当上的六品知县,因着女儿受宠,破例成了一个五品京官。官衔大小倒是不打紧,要紧的是甄家总算搬到了天子脚下,有了见识京中勋戚的机会。母亲甄边氏那日得了天恩入宫来见她,话匣子兜上几个来回就再合不上了。直言不讳,要甄弱衣上天子跟前再讨个恩典,让她几个还未出家的妹妹嫁个好人家。甄弱衣当时问她,什么叫好人家。甄边氏也不遮掩,大大咧咧地就道:“周家的郎君,薛家的公子,个个都是清贵人材,来日封侯拜相,正好与你弟弟有大助力。陆家听说败落了些许,却也是世家,若不然,陆家的也成。”甄边氏这话一说,甄弱衣尚且能但笑不语,一旁伺候的采桑却已然变了脸色。像是想笑却又不能够,憋得狠了,面容都有些扭曲。对自己的母亲,甄弱衣向来不假辞色,当时便淡淡地嘲讽了一句——“陛下为公主凤台选婿也未必敢像母亲一般夸下海口。”想到家里的事,甄弱衣又是一阵心烦。事事样样,都打着为阿弟筹谋的名头。难道她甄弱衣还有家中其他的姊妹生来的意义便是一路供着这个半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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