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人,若是一连生下两位皇子,恐怕早已被去母留子了。”高淑妃停下手中翻飞的团扇,侧过脸看向赵婕妤。她的眉目很淡,是那种看上十遍八遍都记不住长相的淡。赵芳蕖初入宫的时候曾经觉得,像高淑妃这般平淡无奇的姿色竟能稳居四妃之位,还颇得圣宠,不可谓不稀奇,但如今看来,高淑妃能得宠,果然有其原因。高淑妃又道:“母后不日就要回宫了,到时昭惠也随着她一并回弘徽殿住。”赵婕妤的心魂一瞬间就被她这句话给慑住了,不知怎的眼眶也有些发酸。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带着几分讨好之意向高淑妃道:“回宫了……还要住到弘徽殿么?”高淑妃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不然呢?”阮娘适时端着一盘在井水中冰镇过、切开的香瓜入内,听见她这话,脸上笑眯眯的,“太后娘娘疼爱昭惠公主,片刻都离不得公主呢。”赵婕妤的神色一僵,看着高淑妃,低声道:“阿虎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因而妾想着,是否能让妾带她在明光殿住上一段时日呢?”高淑妃用银叉子叉起一块香瓜,放到她面前,漫不经心地道:“妹妹不必担心。姑母身边多的是会照看孩子的宫人,再怎么说——”她抬起头,看了赵婕妤一眼,“公主当年到弘徽殿的时候也不过是三个月罢了,如今还不是好好地长到了现在?”“妾,妾,妾当年只是……”赵婕妤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了。高淑妃却好似浑然不觉赵婕妤身上的窘迫和悔意,仍是一副但笑不语的模样,又叉了一块香瓜,搁到赵婕妤面前,微微一笑:“我没有孩子,但妹妹思念孩子的心情,我岂会不知?妹妹放心好了,昭惠公主再怎么说都是姑母的嫡亲孙女,太后又岂会亏待了她?到时姑母回宫,你随着我一道去拜见,可不就能见着了?”- - -赵婕妤失魂落魄地走了后,阮娘才探起帘子走了进来。见高淑妃坐在案几后沉默不语,阮娘犹豫片刻才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要传膳么?”高淑妃摇了摇头,问她:“你可知赵婕妤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阮娘转过身,目光追着帘子后渐渐走远的赵婕妤,好半天才笑道:“早知今日如此爱女心切,赵婕妤当年又怎么舍得将公主送给太后娘娘养着呢?”“那时她以为——”高淑妃偏过头,不知怎么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道:“按照方士的话,将女儿送到姑母身边养着,既合了姑母的心意,又讨了陛下的欢心。来日再生一个皇子才是最要紧的。”阮娘适时补上了后半句:“谁知红颜未老恩先断,如今是再想生一个皇嗣也难了。”话还没说完,高淑妃却淡淡一笑,看了她一眼。阮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高淑妃倒是七八年间恩宠未断,可到现在连个公主都没能生下。好在高淑妃很快转过脸,又问她:“陛下今夜幸何处?”阮娘垂头,低声道:“陛下今夜歇在了郑美人那儿。”
“郑美人?”高淑妃歪着头,像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想起这号人。阮娘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愠色,这才道:“娘娘忘了么,庐州郑家有个女儿,貌美无双,体带异香。庐州刺史便将她献给了陛下。陛下这个月在她那歇了好几天。”高淑妃闭上眼,“嗯”了一声,又问她:“郑美人现在住在哪儿?”阮娘想了一阵才道:“似乎是和几个低位宫嫔一道住在掖庭。”高淑妃笑了一声:“陛下既然这么宠她,怎的不单独为她开辟一间宫殿,掖庭那样的地方,也就是些低位的宫嫔住着了。”阮娘有心奉承高淑妃,因而抿唇笑道:“陛下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过后便忘了有这人了。娘娘这般的,才是陛下最看重的。”高淑妃看了她一眼,笑了。她伸手将阮娘招到自己跟前,压低声音问她:“傻孩子,你知道陛下最宠爱、最看重的是谁么?”阮娘愣住了。她确实很想说是高淑妃,但天子对薛皇后的爱重和对甄贵妃的有求必应放在那,这句话如何也开不了口。高淑妃看她脸上变幻的神色,又笑了一阵,而后才道:“是皇后?是贵妃?不,陛下最爱的,是他自己。”阮娘抬起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淑妃从案几后起身,走到窗边,卷起竹帘子,望了一眼外头明媚的日光。盛夏七月,芙蕖开满池塘,一群白鹭栖于荷叶中央。看了一阵,她才终于放下竹帘子,轻笑一声:“实在傻得很。”也不知道是在说赵婕妤还是在说旁的谁。丽政殿中天子正在跟高淑妃对饮。高太后一直在大明宫度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直到初秋时节,才终于在天子的再三恭请下回到了宫城。天子为母亲接风洗尘,在含元殿设下家宴。但破天荒的,天子并未让薛皇后主持这场家宴,而是将此事交给了高淑妃全权负责。漪兰殿中众人皆是喜不自胜。“母后这些年来脾气越见古怪,也就你能劝劝他。这次的宴会,交给你,朕是放心的。”天子说完这话,放下手中的酒杯,拍了拍高淑妃的手。高淑妃温婉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妾能够为陛下略尽孝心,实在是妾之福气。”一旁的方玉正在为天子打着扇,听到高淑飞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不由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瞧瞧这说话的水平。若后宫中人都能有高淑妃这样的觉悟,也就不至于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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