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宫人低垂着眉眼要去拉她起身,都被她凭着一股蛮劲推开了。高太后干哑着嗓子, 不停地嚎道:“我的儿呀!你要是有个好歹,可要你娘我怎么活!”宫人们面面相觑,又是尴尬,又是恐惧, 不敢接话。薛婉樱探起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经过高太后身边,她神色淡然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婆母, 笑了一声:“太后大可不必如此。众位太医正在里面为陛下诊脉,有他们在,陛下转危为安不过是时日长短的事。”她顿了一下, 又笑了起来:“太后这般,在含元殿前喧哗,知道的,固然说太后爱子情切,难免失了分寸,不知道的,却以为太后这是在咒陛下呢?”高太后猛地睁大了眼睛。那眼睛里分明是一颗眼泪也没有。她站起身,踉跄几下走到薛婉樱跟前,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再将血肉嚼得一干二净。“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高太后指着她的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可薛婉樱毫无反应,只是偏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几个宫人一眼,宫人会意,立刻上前要去搀扶高太后,被高太后一把挥开:“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平日里那些温恭贤淑都是装的!我儿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作践我老婆子!太子呢?!朝臣呢!我要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薛婉樱并不在意,微微一笑,轻声道:“阿沅自在东宫读书,诸位相公朝政繁忙。我之所以让太后早些回弘徽殿去,也不过是忧心太后太过劳累。”她掸了掸袖子,微微颔首,对着高太后露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假笑:“若是太后实在放心不下,大可现在入内去探望陛下。”涂壁护在薛婉樱身后,送着薛婉樱走到了含元殿门口。高太后回过神来,疯也似的冲进了内室。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正苦着脸守在天子的病榻前,冷不防被高太后气势如虹地往外一拨拉,其中一位被高太后一撞,直接坐到了地上。高太后拉着儿子的手,哭喊起来:“我的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娘,那个薛婉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你快把她废了……”声音之大,站在门口的薛婉樱和涂壁都听得一清二楚。涂壁登时黑了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进去和高太后一论长短。薛婉樱却只是嗤笑一声:“不必理她。”左右大局已定,何必还于小节处计较得失?不知怎的,薛婉樱忽然想起祖父从前对自己说的这句话。祖父是对的。大局已定,而她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她转过头去看涂壁,轻声问她:“阿棠呢?”这是半年来,薛婉樱第一次叫回周棠的闺名,而不是只冷冰冰地称呼她为惠妃。涂壁看了薛婉樱一眼,面露忧色,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惠妃娘娘已经按着您的吩咐拘在蓬莱殿里的,因怕娘娘一时想不开,伤着腹中的皇嗣,宫正司又选派了数名身手矫健的仆妇跟在殿中守着。可惠妃娘娘自从陛下出事之后,便再不肯进一口膳食。”薛婉樱笑了起来:“她倒是长能耐了。”
涂壁不明所以,只能垂下头。薛婉樱又道:“你让小厨房做些燕窝糕来。”话一出口,她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总觉得这话太过熟悉,像是从前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燕窝糕、燕窝糕。她突然地就想起来了。是甄弱衣。数月前的那个吻,因着连月来的忙碌,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她这一生中从没有一刻比那一刻更荒唐。被一个女人当□□人亲吻。午夜梦回,她问自己,也想问甄弱衣,这又怎么能?她感到荒唐,也觉得生气。但过后她又想,也许这只不过是孩子偶然犯下的错。毕竟她比她年幼那么多。也许就只是把对姐姐的喜欢误认为对爱人的喜欢。所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都再没有涉足清平观。让孩子冷静一下吧。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却无法解释心中若有若无的恐惧和怅惘来自何处。薛婉樱闭上眼,沉默片刻,又道:“持我的令牌,传齐国公和丞相入宫。”薛琰和齐国公是在东华门遇到彼此的,只是一个趾高气扬,另一个则是满脸灰败。薛琰在宫人的小心恭迎下阔步走入蓬莱殿,一眼看见陛阶上的薛婉樱,穿着一件素色的缟衣,背对着他。他又移动目光,在殿中梭巡片刻,第二眼看到了跪在案几后的周棠。面色消瘦,只肚子挺得老高。若没有记错,到如今恰好是七月有余。薛周陆三家世代结为姻亲,彼此之间总是有着或这或那的牵连,若真论起来,周棠既是他的表侄女也是他的外甥女。像周棠这样出落得极为标志的世家女,本该有门不错的亲事。可惜,起了歪心思。他想起早上五更天的时候,先是有小黄门来报,今日天子身体有恙,暂罢朝会,紧接着丽正殿中就来了人,告诉他,天子因而服用五石散过量,昏厥不醒,而喂天子吃五石散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棠。周棠原本计划着用五石散慢慢侵蚀天子的心智,好借机让天子在她诞下龙子之后改立东宫,却不想一时未能控制好药的剂量,下得太猛,天子这段时日以来又宠幸了不少年轻的美姬,正是身体亏空得厉害的时候,这一剂猛药下去,当场口不能言,四肢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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