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接过来一看,竹签上并无太清观独有的花印,字迹也比较陌生。这应该是唐久微自己写的。“此身不做芙蓉主,三生石上相思苦。”她读了一遍,心里登时明白了过来。一切都如张卿清预料的那样,唐久微终是有所察觉,却因愧对于他,无颜当面问询,只能来找她旁敲侧击。犹豫几许,她才下定决心,道:“苍山负雪,故人长绝,碎玉静无声,和光不同尘。唐七娘子,这一签,是在暗示你放下。”闻言,她脸上并无半点吃惊的表情,悲怆也不是姗姗来迟的,像是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来寻求一个答案一般。“……我宁愿他真的不爱我。”她眨了眨眼,眸中似有泪意,“至少这样,他还活着。”周歆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她想说些什么,可又发现,作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两个人相对沉默半晌,唐久微缓慢地行了一礼,“多谢凌云君。”周歆不放心地问:“唐七娘子有何打算?”唐久微道:“愿伴青灯古佛,但赎一身罪孽。”她低低地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病弱的少女福了福身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朝元门。站在一丈外,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既白忽然开口道:“你说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周歆就有点莫名的烦躁。她回头瞪过去,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偏头看着胡桃树的方向。噢,对。这里有个仙使,不开天眼看不见。不知道仙使说了什么,沈既白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与唐久微有关,并且事关唐久微的姻缘!周歆不甚情愿地“喂”了一声。闻言,沈既白移眸看来。她悄然捏紧袖口,十分艰难地开口:“……桃花仙子说了什么?”轻蹙的眉心逐渐舒展,他轻声道:“唐久微手上的天命缘结不见了。”“她也有天命姻缘?”周歆很是意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口:“是她求的?”沈既白偏头看向空气,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是,是对方求的。”她移开视线,不自然到声音有点僵硬:“可知是谁?”“不知。”
一个奇怪的念头窜过心头,她动了动唇,还是追问出声:“如果缘结的对象魂魄消散,缘结还在吗?”“不在。”闻言,周歆立刻转身朝少女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一路疾跑出太清观的大门,她一眼便看见唐久微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台阶,大喊道:“唐七娘子留步!”话音一落,刚刚起步的马车停了下来。车窗被人推开,唐久微探出头来,问道:“凌云君?”周歆气喘吁吁地停在马车旁,双手支着膝盖,边喘边道:“能否……看看你的右手?”唐久微怔了一怔,将手伸出车窗。周歆边看边掐指细算,越算脸色越白,越算神情越凝重。这个表情,就是天桥底下那些支摊的江湖术士骗人专用的。若她只是个普通的修道士,唐久微未必会在意,可她是凌云君。唐久微隐隐有些着急,“可是看出了什么?”周歆挣扎几许,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了,便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唐七娘子,执念多结苦果,希望你能想开一些。”她苦笑一声,没说什么,收回手,命车夫驱车离开了。周歆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马车离去。直至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收回视线。沈既白矗立在一丈之外,脸色微微有些白,下颌线也崩得很紧,好似在咬牙强忍着什么。许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他迈近几步,步履有些僵硬,言语透着关切。“怎么了?”周歆微微有些恍惚,下意识回答道:“……她的天命姻缘,是真正的张卿清苦求三世求来的。”沈既白面露诧色,“……你如何得知?”“我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又看了唐久微的手相。她的掌纹里有张卿清的命运,他们这一世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却因唐公逆天改命……”此处人多眼杂,周歆没再继续往下说。沈既白眉心微蹙,也抬眼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须臾,周歆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原来天命姻缘也是会散的。”沈既白身体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惊慌,面色隐隐发白。她转过身,看见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少年,微微凝起了眉。他也有天命姻缘,是他求来的。一个荒唐的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些困扰在心头一整天的疑问通通有了答案。她悄然攥紧了拳头。“沈既白。”周歆直直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因为怀疑,所以才故意接近。”闻言,沈既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直至毫无血色。心在一瞬间凉透,枯萎。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