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懊悔自海底深处翻涌而出,巨大的悲伤笼罩在海面,与澎湃的海水一同席卷而来,彻底将周歆包围,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少女转身,背影决绝无情,在冗长的甬道里渐行渐远。这一刻,担忧,恐惧,悲伤,难过,悔恨,各种情绪汇聚在一处,风暴骤然降临,海水剧烈地颠簸,他的心境中,乍然掀起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啸!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周歆红着眼眶,心道,沈既白的执念……居然是她。为什么?她明明一直在沈既白身边,这场分手闹剧也只维持了不到一天,这份执念怎么会不消反增?为什么他会长久地处于一个担心忧惧失去她的心境之中?耳边忽然响起张卿清的声音:“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一个偏执的,占有欲强烈的,在感情中如此惴惴不安的沈既白?周歆张开手掌,五指彻底贴覆在墙壁上。没想到,一直无动于衷,毫无反应的人影也动了动,居然曲起胳膊,手掌与她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处。昏黄的灯光下,一人一影通过冰冷的墙壁掌心相贴,契合得仿佛是她自己的影子投射在了墙壁上。一张脸自脑海中浮现。虽然十分稚嫩,周歆却立刻认了出来。是关秋生,确切地说,是五六岁的关秋生。他笑吟吟地端详了半晌,才道:“师父真厉害,做的跟真人一样!以后我就叫你阿墨吧!”周歆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也没听到任何回答。显然这时候的沈既白是个没有意识没有情绪也不会说话的假人。但关秋生好像并不在意,他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沈既白,同吃同住,同寝同眠,还一同练功。周歆这才发现,沈既白是能动的。他是个行动自如的假人。孩童时期的关秋生是个话痨,比张卿清都能说,一直在沈既白面前絮絮叨叨,每每絮叨完还会感叹一句,“阿墨,你如果是个真人就好了,这样你就能陪我说说话了。”春去秋来,关秋生带沈既白去后山摘果子,回来的路上,背着一竹篓山果的沈既白突然不见了。关秋生四处寻找,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阿墨——”“阿墨——”他知道沈既白不会说话,便提议:“你听到的话,就捡石头凿附近的东西,我听见就来找你!”在山林里转了许久,除了他自己的回音,他什么也没听见。直至月朗星稀,他忽然听到一声生硬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关,秋,生。”
关秋生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那里有个塌陷的陷阱,应当是村民布置的。一扒开遮挡在陷阱上的树枝藤草便看见一张稚嫩的脸庞,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关秋生。”这次,他的声音自然了许多。沈既白会说话了。关秋生很高兴。一下山,他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冲虚真人。后者听闻并没有很惊讶,只趁二人睡熟时,偷偷探查了沈既白的灵台。“……璞玉生灵,真造化矣。”翌日,冲虚真人正式收沈既白为徒,教他如何感知天地灵气,吐纳自然。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关秋生长高了,沈既白却依旧是四五岁的模样。这天,冲虚真人带他们到后山的寒潭修炼,命令他们潜入潭底,在深潭之中入静一盏茶的时间。沈既白很快就完成了。关秋生却屡屡失败。他冷得发抖,上下牙床直打颤,“不是师兄不行,是师弟你实在不是人!你感受不到冷,不然你肯定也会失败!”沈既白面无表情:“……何为冷?”“冷就是……”他抱着胳膊在潭边蹦跶了几下,“就是……冷就是……就是我现在特别特别想喝山笋汤,喝一大碗!”冲虚真人修无情道,入门最先修炼的是禁欲。关秋生修习得很好,除了口腹之欲。面对美食的诱惑,他总是克制失败。沈既白无须克制,他刚生出灵窍,还不懂什么是欲望,也尝不出味道。此言一出,沈既白便道:“口腹之欲,不可纵也。”关秋生歪头看他:“你懂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吗?”沈既白没说话,无波的墨瞳寂静空洞,毫无情绪起伏。关秋生叹了口气:“阿墨,你如果是个真人就好了。你就能懂什么是冷,什么是热,能尝到山笋汤的味道,能体会克服欲望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寒潭修炼数日,关秋生始终无法潜入潭底。他修为太低,稀薄的道炁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冷,一直在潭边打转。直至有一日,沈既白潜入潭底半个时辰都没有游上来。关秋生关心则乱,全然忘记他根本不需要呼吸,也谈不上闭气溺水,一个鱼跃扎进了潭水中。游至潭底时,他脸色煞然变白。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平躺在潭底的寒石上,双眸阖闭,显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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