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秋生心里奇怪,下午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这就病倒了呢?一进医馆,他便见到了身上满是鞭痕,已经昏死过去的稚子。“谁干的?”关秋生抓着瘸公李的衣领,大声喊道:“究竟是谁干的?!”瘸公李道:“秋娘送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具体情况老夫也不知道啊!”“秋姨?”今天来找阿墨的明明是小武,又不是阿奴,怎么会是秋姨送过来的?他转身走到榻边,坐下来,给稚子输送灵气,又用金光神咒治愈了伤口。阿墨醒了过来。“师弟,你身上的鞭伤是从何而来?”稚子眨了眨眼,回道:“……武叔叔。”关秋生没再说什么,将阿墨带回青石观安顿好,便独自下山去了村里。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村民来邀约阿墨去家里玩,武叔叔一家也彻底消失在了不舟山,没有再出现过。几日后,关秋生拿出来一把刻功潦草的木剑,“阿墨,师兄教你剑法罢?若是遇到坏人欺负你,你可以还手。”稚子懵懂:“何为欺负?”“令你感觉到不舒服的行为都是在欺负你。”他想到了村民口中的玩耍,点了点头。稚子原本就陪他练过功,上手很快,出招也有自己的风格,比起双刃剑,更适合单刃刀。青年便从密室翻出来几本古刀谱,现学现卖地教稚子。许是练功消耗体力,稚子饭量变大了。但他并无口腹之欲,做什么就吃什么,哪怕饭菜难吃到连关秋生自己都吃不下去,稚子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关秋生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愧疚。他这个年纪还很贪玩,可稚子却好似对什么都没有兴趣。“阿墨有没有喜欢做的事?”“何为喜欢?”“喜欢就是……就是……就是你想去做的事,并且做了会感到开心的事。”“何为开心?”“……”关秋生突然觉得他七魄未生,不通人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村民的虐待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情感是有滞后性的。有一晚,稚子静静地坐在院内对着星空发呆。关秋生看见,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还不睡?”
他指了指星空,清浅的目光映出几许从未有过的情绪,“师哥,星星很美。”关秋生怔了怔。他撩袍坐在旁边,笑道:“阿墨生出了七魄,有了喜怒哀乐,能体会到人世间的美,师哥很欣慰。”“人世不美。”他道,“除了师哥,其他人都很虚伪。”关秋生又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稚子有了七魄,懂了情爱恩义,自然能区分出那些人并非在与他玩耍,而是实打实地凌虐。这份迟来的伤害,令他生出了防备心。“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关秋生想要安慰他,反而自己先红了眼眶。稚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翌日,瘸公李病危。不舟山只有这一位医师,他若不在了,村民若是患了病,可就彻底没人治了。关秋生拿出那颗丹药,将自己的寿命折给瘸公李,心道,扯平了。若没有瘸公李,他早就死在乱草堆里了,也没这个机缘做冲虚真人的徒弟。凡事都有代价,逆天改命,是要背负天谴的。关秋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道天谴最终会落到稚子身上。商夫子利用村民追求长生的心激化了与关秋生之间的矛盾,并打伤了他,抢走了阿墨。稚子体内的一口仙气,在凡人眼中,或是修道士眼中无异于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但仙气易散,商夫子试图寻找一个不会弄散仙气方式将它吸出来。可他试了很多种办法,这口仙气就像焊在稚子体内,怎么抽也抽不出来。渐渐的,他失去了耐心。“长生又能如何?你是不详之物,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我不是!”商夫子却不反驳,只放声大笑,笑完用剑挑断了稚子的筋脉,想要抽筋拔骨时,关秋生寻了过来。看着稚子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他以元神为祭与商夫子同归于尽。又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千年寒玉床化为一口玉棺,将稚子封印于六脉龙眼之中,希望借住天地灵气修复他身上的伤。千年后,灵鹤真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墓室,唤醒了沉睡中的稚子。刚醒来的阿墨对他的防备心很重,也不相信关秋生已经不在了。被指摘无心无情的人傀,在看见守在墓室门口的白骨后无声哭泣,甚至昏了过去。那是他来到人世间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哭泣,仿佛失去关秋生的痛,远远大于被人扒皮抽筋。当他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屋里,窗外大雪纷飞,红梅迎寒盛开,一对还未换下大红喜服的新婚夫妇守在榻边,冲着他笑。“你醒了呀?”“这是何处?”“这里是落梅山庄,你的新居所。”说话的新妇眼角洇着异样的红,像是为了新婚燕尔刻意画的红梅妆。这苍茫雪海间的一抹红,是阿墨对不舟山外的人世间的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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