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你和那瞎子,认识?”总算等到陈责下楼,牛布悄声问。
“李存玉,叫李存玉。”陈责自己都没注意到,听见“那瞎子”的代称,他脸色阴沉得跟鬼一样吓人。
半晌才抬起头,见牛布仍一脸不解地盯着他,便又极不耐烦补充:“他是李军的儿子。”
“李军?!”牛布嘴张得要脱臼,“那那那那那个李军?那个,大老板?!关在号子里那个?”
眼见牛布夸张的表现,陈责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李军混道上的,不知有多少双仇眼盯着,没哪个不是舔血的狠人,为了保护李存玉,他将父子关系藏得很深,鲜有人能知道这个独子的存在。从见到李存玉起,陈责一直心神抽离不太在状态,捻捻眉心,强打起精神,才又以大哥的姿态叮嘱牛布:“别声张出去。”
牛布猛啄脑袋,转问:“那……你那骨灰的事,怎么办?”
“我自己会处理,不用管我。你先回去,有事我再联系你。”
“层哥,你今晚有住处吗?”
“不用管我。”
“要不然去我——”
陈责摆手截断还欲回话的牛布,将对方驱走。抬头,又看到牛布走进巷道、却还一步三回的担心模样,陈责叹口气,才招招手,将小弟唤了回来。
“你……你看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是怎么瞎的,应该是在近五年内……”陈责抽出根烟,摸摸自己身上,而后从牛布裤兜里顺走打火机点烟,“我在国内待不了两天,能问到就问,问不到就算了,不勉强。”
牛布还得回水果市场守摊子,道了别,便剩陈责一人站在单元门口。
李存玉到最后也没认出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偏头仰望四楼的窗洞,他拉开的那道帘子没再被阖拢,敞露露的,就搁那儿了。
怎么会瞎了啊。陈责收回目光,靠上冷硬的水泥墙。他很难不去回想自己离开那夜,将李存玉绑得一动不能动,扔在了水边,难道之后出了什么意外。可水库又不是多偏僻的地方,天一亮自会有巡坝人将他救下,还是说当时就在石滩上磕到了什么地方……
楼门口是一小片破花园,健身器材与紫藤花长廊的沉闷剪影立在其中。没有光,也就没有颜色,于是黑夜也黑得深浅不一,像块污痕斑驳的劣质幕布。先前在门框下,与李存玉靠得那么近,对峙的场景仍投在他眼前,仿佛盯久火光之后,留刻在视网膜上的残像,褪色失真,却极尽顽固,陈责连眨几下眼睛,甩不开。
那情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很像。
……
大概是在六或者七年以前,燥热的夏天的尾巴,四楼二户。
陈责歪靠在客厅那张竹沙发上,有些汗湿的白短袖,左胸处隐约透出些青龙纹身的墨色。手臂上的淤青是今天上午才留的,闯到钢厂里收保护费的那群杂种还没长记性,真以为多叫几个人、多带几根棍就能把他干翻。晌午疲倦的眼睛瞄到玄关那樽长方鱼缸,早已被晾晒干涸,仅余玻璃壁上一层一层的苔绿藻痕,像能以肉眼看到的、水的尸体。以及,在一切衰败凋敝中,与之完全不相衬的、挂在玻璃缸壁上的一条黑色丝袜。
“陈萍,都说了别把袜子挂在爸的鱼缸上。”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姐陈萍抱膝坐在摇椅上,水钻吊带裙闪着攻击性的晶亮,一头丰盛的黑色长发,烫成大卷,缎软地披在肩背。嘴上叼着一根细支碧丝梦,说话时头也不抬,只专心从小红瓶里蘸了指甲油,涂叠上右脚趾,“不知道留这缸干嘛,你又不养鱼,要不哪天直接扔了吧,或者拿去问问收废品的要不要?”
这鱼缸碍事,但好歹是父亲唯二的遗物,另一件则是掉进钢炉前一秒,工友在混乱中抓住的一只军绿色解放鞋。尸骨无存的陈老汉生前就俩爱好,一是推豹子,二是钓鱼,前者把家里搞得一贫如洗,后者则让陈责在童年获得了屈指可数的父爱。偶逢节假日,父亲会将陈责带到二滩水库垂钓,钓到手的鱼,好看的养起来,难看的吃掉。八岁的小陈责对抛竿拉线没有兴趣,在河滩上来回奔走,只为寻得一块漂亮的水漂石。盯着瓦片在粼粼烁烁的水面上弹跳,噗通噗通噗通,他的心脏、眼球也跟着噗通噗通噗通,直至沉水,陈父才会发话:“远点,你吓着我鱼了,要不就坐过来,帮爸爸把竿。”
“不要,钓鱼有什么好玩。”
“懂不懂,万一就钓条美人鱼上来?”他爸笑呵呵的。
可惜他爹就死在那年,到最后也没钓上过大家伙。
如今想来,钓起美人鱼的概率也就和赌博赢钱的概率差不多吧。长嘶口气,陈责望向厨房,灶台边的一个陶坛子更是扎眼:“还有,妈的骨灰,搁那里这么多年,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处理了吧。”
“真怕哪天煮粉直接把她当盐给撒了。”陈责补充。
“你出钱啊,现在公墓这么贵。”
“多少。”
“六万八。”陈萍抬起脚丫自我欣赏一番,“每五年还得续一次。”
“搞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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