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夫人就葬在此地,元日说,生同衾,死同穴。这里就是他的归处。元行迟回来过几次,探望他年迈的父亲。但他如今在朝廷中也身居要位,事务缠身,每次回乡没留几日,就要匆匆离去。元日最后的那段日子,陶眠一直在他身边。又要过年了,元行迟好不容易得了几天清闲,专门回来陪父亲和陶眠师父过节。父亲的腿脚不便了,却总是喜欢在室外待着,晒太阳。陶眠也是个懒散的性子,坐在旁边一起晒。这下就要忙死元行迟一个人。屋里屋外,院里院外,来来回回都是他的身影。昨天是除夕,下了一场雪,薄薄的一层,铺在院子的青砖。被阳光一晃,仿佛洒了层金粉,亮堂堂的。元日望着那雪,不知怎得,想起来小时候,他跟陶眠赌气,不进屋也不吃饭的那件事。“那天的雪,好像比现在……要大得多。”元日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陶眠微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嗯,是啊。桃花山的雪,下起来,总是纷纷扬扬,没个停歇。”元日眯起眼睛,嘴角随之扬起。他隐约听见了鞭炮的声音,还有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从家门前跑过,穿着红袄子,喜气洋洋。“真热闹啊。”元日轻声感叹了一句,嘴里低声、缓慢地念着那首应景的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元日的声音低下去,眼皮在沉沉地坠。正从门外赶回来的元行迟,一眼望见庭院中神情安详的父亲。他怔在原地。“……爹?”人间万户,颂椒之声。元日在春满山河之始,溘然离去。 把它放生了元日故去后,陶眠只带着他生前写过的一本随笔,回到桃花山。他在书中写的大多是自己的闲情逸趣,有关夏晚烟,有关元行迟,还有一篇,专门写了桃花山。念兹在兹,永世不忘。不管走出多远,他永远牵挂着那片土地。元行迟幼年失恃,如今又没了父亲。他消沉了一段时间,那时陶眠陪伴着他,就像当年陪着他的父亲。好在元行迟内心坚韧强大。故去的人不能再还,生者唯有自勉,方能不负故人临行前的殷殷嘱托。元行迟这般懂事,陶眠想起年少时那个动不动就被气哭的他,反而有一丝怀念了。他轻拍年轻人的肩膀。“想哭就哭,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元行迟有些哭笑不得。“陶眠师父,我都二十七了。”“别说二十七岁,你就是两百七十岁,在我眼里都是小孩。”“是是。”元行迟连声应着,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他帮陶眠提着行李,送他上车。陶眠将轿窗的布帘掀开,和元行迟挥手,让他快些回去。青年从门口走出,送了很长一段,直到马车越走越远。在陶眠的视野中,那道清俊的身影在不断地后退,等马车拐过巷尾,便彻底看不见了。陶眠这才把手中的帘子放下。其实他可以用仙术,瞬移回到桃花山。但仙人不喜欢这样。在归程中躺在马车里,随着地势而起落。偶尔乏了就下车买点吃食,马蹄糕、桂花糕、豌豆黄……配上一壶淡茶,消磨春光。在路上晃荡了将近一个月,陶眠才回到山里。他砰地推开院门,对着院子里大喊——“蟑兄,有没有想我啊!”他记得出门的时候,家里最后一只飞天蟑螂还活着,他把它圈养起来。结果今天去看笼子,这位蟑螂兄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已经死了。
凉得很彻底,都风干了。陶眠撇撇嘴,把死掉的蟑螂在山里找个地方埋了。坟前种下三株草,给它遮点太阳。沿着山路下山时,陶眠顺手折了一枝桃花,随意地挥来挥去。他回到院中,给自己做了顿味道诡异的午饭,随后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日光晴好,鸟雀喳喳叫。躺在竹榻上晒后背的仙人,懒洋洋地给自己翻了个面。放眼望去是皓洁的晴空,偶尔飘过一两片云。陶眠把两只手举高,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鹅兄走了,狗兄走了,猫兄走了,芦贵妃、乌常在、黄答应都走了,相爱相杀的金鼻虫和传信鸟前几天寿终正寝,新鸟我还没来得及抓……现在连飞天蟑螂也走了。一狗二丫三土四堆五花六船都不在,六点五弟子不在,元日也不会回来了,嗯……”十根手指头,轮流曲起又伸直。陶眠的手臂陡然摊落下来,成了个大字型。一片淡雅的桃花花瓣被风轻吹,送到了他的视线之中,再飘落额头。陶眠闭起眼睛吹气,将那片没有重量的花瓣吹落。现在桃花山,真的只剩桃花和仙人了。“要不要再养点什么呢……”陶眠翻身坐起来,嘟囔一句,“找找我的麻袋去。”麻袋就放在他的床底下,陶眠拿出来一只,放在院子里,用扫帚打打灰尘。然后拎着麻袋出门,寻找零元购的机会。他沿山路向下,正值春日,桃花山处处生机盎然。身穿淡青薄衫的仙人就在其中穿行而过,花动一山春色。要说唯一看起来不相宜的,就是他手中灰扑扑的麻袋。仙人走得慢,一边走一边寻觅,嘴里念念有词。“鸡可以,鸭也行,大鹅就更好了。要不养只老虎?我好像没在山里见到过老虎……捡个人也行……不,还是先别让我捡到人。”他念念叨叨,探头探脑。沙——陶眠正在咕哝着要不要直接从谁家借两只养着玩玩的时候,旁边的草丛突然发出声响。仙人停下脚步,石阶上的青苔把他的靴子都要染绿。四周静寂,只有山林深处的鸟咕咕叫两声。“……我听错了?”他停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了。左腿向下一级的台阶迈去。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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