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明显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还好……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吧。”兰蔺抬手,在他目光的注视之下,轻轻的点了点桌面上那张卷子:“蒋时,我看了一下你的全科情况。现在还有78天高考,你全科水平整体落后,其中特别拐腿的就在英语和文综上,所以要多练。你现在的成绩,可能只够上一个民办本科……”兰蔺想了想,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这个结果,许久才说:“……不适合你。”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低声道:“你适合更好的,你应该站在高处,和那些优秀的人站在一起。如果你有什么顾虑的话——我愿意听你说。”兰蔺说完,目光安静的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躲闪,像是无论蒋时说什么话,他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侧,永远这样耐心的倾听着。蒋时就像一只把壳关闭得紧紧的牡蛎,把世界上的一切他不想要看见、听见和碰到的东西隔绝开来,只和自己可控范围内的人和事进行交互。如果贸贸然用刀去撬开他,很容易就会伤害到他柔软的内里,造成第二次创伤。兰蔺在等,在等他自己主动地敞开内心,让他走进去。蒋时果然沉默了。他垂下眼眸的时候,密而长的眼睫是向下生长着的,灯光扑簌簌地落在睫毛上,盖上一层碎碎的金,投射下一片淡淡的浅色阴影,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让人看不见他眼底压着的情绪。兰蔺站起身,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蒋时的床上:“来睡觉吧,你不是困了吗?”蒋时愣了一会儿,还是听从了兰蔺的指示,关好灯,上了属于他的另一半张床。三毛今天没回小屋,跟着蒋时的动作,亦步亦趋的走着。它实在太小了,根本不能像大毛二毛一样爬上来,只能气愤地喵喵叫。只是,罕见的是,今天晚上,两位主人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哄着它。灯熄了之后,窗外的街市含着的淡淡光晕就透了过来,在墙壁映上一层轮廓模糊的影子。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除了三毛气愤地用小爪子刨床脚时发出的小小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外来的声响了。蒋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在黑暗之中,嗅觉和听觉发挥了顶尖的作用。兰蔺的被子是从原来的地方带过来的,上面有着淡淡的茉莉味道,和他们用的沐浴液的味道不同,那是一种更轻更浅的味道,风一吹仿佛就要散掉。蒋时终于知道,之前自己发现的兰蔺身上的独特香味是从哪儿来的了。心跳声和呼吸声缱绻地交缠在一起,显得暧昧又胶着。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实在太大,好一会儿,兰蔺才开口,声音轻轻的,让蒋时觉得他的嗓音其实和夜晚很相宜:“其实不说也可以。”“没关系的。”兰蔺说,“你开心就很好了。”
他的声音很淡,夹杂着一点蒋时难以分辨的温柔,抑或是其他的情绪。很少有人和蒋时这样说话。阿姨、老师,还有那些政府的工作人员,和他谈过很多很多次。可是他们大多只会询问:“怎么了?还好吗?你还难过吗?不要太自责。”没有人像兰蔺这样,没有强制的让他回忆起那些不好的时间和片段,而是很宽容、很理解的和他说:“你开心就很好了”。那么多人关心他的心理到底有没有问题,可是没有人管过,他到底开不开心。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兰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道沙哑的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兰蔺。”兰蔺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听得出来,蒋时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体面一点,不至于在他面前变得那么狼狈,让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自己“崩塌”的形象。可是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蒋时的脑袋靠了过来,轻轻的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大型的毛绒动物:“可以抱抱吗?” 被孤立的乖张校霸(09)兰蔺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他张开手, 很轻的拢住了蒋时的肩膀。青年的躯体是温热的,像他这个人一样富有生机。他身上的味道就是沐浴液和洗衣液的味道,茉莉味道的, 对兰蔺来说没来由的熟悉, 他很喜欢。蒋时太高了,就算是一个拥抱,也要蜷缩着身子,脸埋在他的颈窝上, 呼吸拂过的时候,其实很痒。他本来想说的, 可是在开口的前一秒钟,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处传来了一阵濡润的湿意。兰蔺只好把手掌落在他的脑袋上,像是揉搓一只大狗狗蓬松的毛一样, 低声哄道:“是真的,你开心就好了,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开心,不听就可以的。”“……没有不开心的意思。”蒋时说完,就闷闷的安静下来。他是不想说,不想让那些灰色的记忆像是病毒一样,蔓延爬行到兰蔺身上。那些东西是痛苦的、不可触碰的, 也是让人不敢接近的。他有点担心,兰蔺知道了会在意,也怕他和那些人一样不在意。其实无论怎么样, 都达不成蒋时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最优解。而解决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 就是让它不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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