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熙对着安荞的那双眼睛,一句质问,忽然又说不出口了。仿佛眼前的小安姐就是个梦幻的泡泡,要是他问了出来,这个泡泡就碎了。少年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活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的目光虚虚地从她脸上挪开,看向了她的马鞍。他亲眼见证了这具马鞍制作的全过程。从最初的设计图,到最后一次刷上牛角油。他当然记得,这鞍子皮革上的花纹,是她对着苏德那套蒙古鞍上的图案设计的。他爹曾经教过他很多次制作马鞍的手艺,可他从来都是半途而废,从来没有完整地做完一套鞍子过。推己及人,他当然以为安荞也做不完。可当他看着安荞一刀一针在皮革上勾勒出精心设计的花纹,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工作,他才知道他错了。他这位小安姐姐,在这件事上可比他强了太多。他不知道她的这种坚持,是出于对马的喜爱,还是对苏德的爱屋及乌。大概是后者。他看她这么珍惜那些蒙古族的花纹。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小安姐和那个蒙古人的事,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纵然他千百个不喜欢看见那个蒙古人站在小安姐的身边,在马道的茶棚里,他们还是可以大庭广众之下亲嘴的情侣。他算个毛线,难道还能阻碍小安姐跟她喜欢的人走吗。夏天总会过去的,他再怎么想留住夏天,也无济于事。等到旺季结束,蒙古人要回蒙古人的地盘,她的小安姐,也会去蒙古人的草原,从此成为蒙古男人的女人。孙熙年纪小,大家都管他叫傻孩子,说他缺心眼,可终究不是真傻子。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小安姐离开。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夏天还没过完,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地和她相处相处,多留点共同的记忆。一分钟之内,他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的表情倒是换了一千八百次。安荞忍俊不禁。“你这么闲的话,要不早上的客人你带出去吧。”她就是逗逗他,但没想到他当真了。“我们一起去好了。我问问我爹,要是客人不多的话,我们一起去。前几天一直下雨,我好久没有跑过马了。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同一句话,他无意间反复说了三遍。安荞嘴角提了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们一起去。”不过,当然,在一同纵马之前,最重要便是把马备好了。
今天的孙熙手脚格外利索,抢着搬马鞍、紧肚带。安荞肯定不去跟他争,照着自己的速度,备完了一个,就翻进栏杆里再牵一个出来上马鞍和水勒。手里是花生,最爱往外跑的马儿。一出马圈它就兴奋得不得了,看到不远处走过的马队,更是想挣脱出去跟上。安荞已经不是最初那个马儿一动就会被挣开的安荞了。她看见花生的耳朵调皮地动了动,就知道它要做什么,抢先一步拽住了它的笼头。拉稳了之后,她才有心思去看一眼走过的一队马。那些马儿,对安荞来说一个比一个熟悉。而她最熟悉的,莫过于走在最后的大黑,和大黑身上的苏德。高头大马,他又是一身精壮的迷彩服,身材似乎比 赛马上午的客人早早就跟孙建发预定了马匹和向导。他们一共才两个人,孙建发原本打算让安荞去带一带,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毛遂自荐,死活也要跟着去,不收导游费也得去。这败家孩子,一个向导带出去走一圈常规圈,就是小几百块钱。这也就是亲生的,才这么纵着。要不是亲生的,孙建发想,早打断他一百零八条腿了。说来说去,到底他的耳根子比儿子的嘴皮子软,还是同意了儿子杀鸡用牛刀,破天荒地让两个向导去导游区区两个游客。一对一匹配,就算是专业马术俱乐部的教练配比也莫过如此了。约定好的时间临近,一辆安荞看着眼熟的车停到了马场边。安荞看到这车标,又看见了这来自于黑龙江的车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爽利姑娘的身影。车门打开,下来的人与她想到的人重合。“诶,诶诶!这,这不是那谁!”孙熙也看见了来者,讶异之情化作了舌头的打结。刚下了车的王莉莉,看见了安荞和孙熙,笑得十分灿烂:“还记得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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