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过去,一些东西已经不能用都换新了,可是旧的东西他没扔。牙刷,梳子,枕头,衬衫,球鞋,钥匙扣……这可是个说出去没有人会信的事情。因为林知然并不是个念旧的人,相反,他喜欢新鲜感,不管是物还是人,都要不定时更换。他永远都在扔东西,也几乎没有相处久的好朋友。林知然不喜欢,不想要旧的,他会看腻,看厌了。除了孟昭。他和孟昭朝夕相处二十六年从没有感到过腻味。而孟昭呢?与林知然截然相反,孟昭是个极其念旧的人,他有专门的房间去放三岁的玩具,六岁掉落的牙齿,十二岁的书,十六岁的贴身衣服,十八岁废弃的告白情书。也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只除了林知然,这个最最最旧的人,已经不在他的惦念范围了。“唉。”林知然看了箱子里的东西挺久的,有点犹豫要不要扔掉,他已经沉浸在过去太久太久了。自二十岁到二十六岁,六年了都没有走出来。他永远都忘不了父亲睁大的双眼,忘不了喷溅在脚腕的热血,也忘不了母亲弥留之际说的对不起。他可能走不出来了。即使伪装的再正常,对旁人说再多次的“我没事了”也没有用。他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当然,大概他也并没有骗过别人。人家只是顺水推舟假装被骗过也不一定呢。--------------------最后林知然还是决定把旧东西全部扔掉,连带着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一件都不留的扔掉,然后把这里清理干净。到底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就不留乱七八糟的碍孟昭眼睛了。第二天他刻意起了个大早,因为为了两人不碰面,孟昭通常都会很早就出门,林知然想最后和人碰一面,顺便道个别。他还有话想和孟昭说。但许是两人实在是没有缘分了,林知然在客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在中午的时候,阿姨告诉他孟昭昨晚没有回来,并且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夜不归宿,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林知然阻止了阿姨给孟昭打电话,摇摇头拉着箱子自己离开了。他在这里六年,阿姨们对他很是不舍,于是走出大门的时候,林知然不仅带了两个箱子,还有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装满了阿姨给他装的饭菜。可是林知然定的是机票,这些东西带不上去,他只能在附近的餐厅把饭菜吃掉,然后丢掉了食盒和箱子。他不打算带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走了,最后登机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沧城是个好城市,四季分明,冬冷夏热的,离青城足足有四千公里,林知然折腾了十二小时才抵达了提前订好的酒店。他换了手机号,卸载了通讯软件,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城市里走走逛逛,去烟火气息浓重的老街,去绿树荫荫的公园,去人满为患的大厦。在享受美食美景时就可以不想那些烦乱的事情,他会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变。家人尚在,爱情正烈,林知然被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安全感捧着,像一匹撒了欢的小马驹。他喜欢没有规划,自由自在,没有束缚的感觉,所以度假不会有具体的计划,只是漫无目的的玩,也许今天还在海边,明天就去了千里之外的雪山,后天则去最喧哗的闹市。再过两天,也许就已经到了静谧的天空之境。数天的奔波也不会让他感觉到疲累。因为背后有依靠,身边有陪伴。那时候的林知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但事实永远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白天所短暂忘记的一切都会在晚上奔涌而回,像海水一样把人淹没。他不是故意的,就只是不受控制。不受控制的让那些好的,坏的画面总在脑子里回放,折磨的人无法入睡。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次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从前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全都离开了。而他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林知然翻身从兜里摸出了一瓶药,那里面只有最后三颗了,吃完这次他需要换另一种效果比较低,副作用小一点的药物。也许那时候他可能就不会再能像这样一样容易入睡,也不能再像个正常人一样维持平静的表面了。他会整日整日的不得安宁,一遍遍的回想过去,会因此变得焦躁易怒,歇斯底里。但他还是想尽快摆脱这些东西。林知然必须自己学会对抗过去,因为再没有一个孟昭来管这个消极的恶劣小孩了。第三天的时候,他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专攻精神科的诊所拿药。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进这种诊所,除去自我否定,反感,怯怕,他内心深处又多了一分莫名的孤独和彷徨。所幸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他,林知然进去的时候医生正在收拾桌子,听到关门声也没抬头,只声音很温和的让他先坐,然后拿着笔在书本上勾勾画画。沙沙的声音能让紧张的心情得到一定的缓解,林知然坐了一会儿,僵硬的脊背慢慢松弛下来,在慢慢的吸第三口气时,医生才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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