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淳于晏,止住了他上前的动作。错愕的陆景湛和后怕的穆青尚还来不及收回表情,便被我无可奈何的哂笑带醒了神,几步上前按住淳于剡。“倘若你们当真有本事救人水火,那年,便也不会死了半城的人。”淳于剡眉目阴沉地挣扎着,眼神里写满了决然。我记得,初见他时,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虽说我同他交涉不深,但也不觉得他内里是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性子。可惜,我错了。“景湛。”我重新转过身面向窗外,“可知外面驻军距城多远?”“百里外。”百里……我凝视着被雨滴敲打的嫩叶,不明城中境况便如此逼近,如此……心急。我没忍住叹了口气,此番为死局了。穆青吹着未干的墨迹过来,“公子,写好了。”“嗯。”我摆了摆手,“去核查一遍,给长孙容姒送去。”这会儿想必大军要开拔了,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攻城是什么样子,只听过于燕之说的两句。陆昭戎还需要时间。我转身往外走,路过淳于剡时脚步停了停,沉默了一下,“跟我下去吧,叫昭戎拿主意。”客栈里都是躲雨的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杂乱的议论声里透着不安。穆青和陆景湛提着剑隔出一条道路来,叫我毫无顾忌地从中走过。店小二抖着身子递来了一把伞,我瞥了一眼,朝淳于晏抬了抬手,“给他吧。”我若不想淋雨,便是狂风大作也打不到我身上。很惊讶,街面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混乱。除了肃穆的气氛外全是匆匆忙忙闭门谢客的铺面,逃窜的身影也在几方人手的维持下井然有序,就是雨声太过嘈杂。穆青和陆景湛跟在我后面,几乎是淋不到雨的,以致陆景湛那小孩时不时地扫我一眼,叫我有些不自在。街面上映刻着青苔的绿丝,雨幕一大,便显得像一幅画,烟雾缭绕。风还有些冷,但比起冬季来已经很温柔了,想必过不久便能见到南术满城的花。来南术时我见城外有大片的虞美人,是昭戎撩马车窗帘时掠了一眼。现在想想,连片殷红如血的虞美人倒是衬他,花开时必是极美的盛景。“长玉?”雨声忽然清晰了一瞬。我心神一动,顺着声音寻过去。陆昭戎在街道上撑着伞,西陵家的小公子正拿着图纸给他看,周边围了一圈人给他们挡雨。三两步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长孙家二公子在雨中披着蓑衣,指挥着一群人分发粮食,做着封城不出的准备。
穆青匆匆跑过去交代了事情,便见陆昭戎抬眼往这边看了看,有一瞬的闪躲。雨中透过他不甚清晰的语句:“……绑在攻城必经的路上,听天由命吧。”我侧头朝陆景湛看了看,他低着头凑过来。“你过去吧。”那小孩愣了愣,抱拳退了几步,转身朝陆昭戎走去。三千人。用奇兵巧术,深坑陷阱,也不过螳臂当车。可陆昭戎还是那么镇定。若非他在听到穆青耳语的那一瞬手指狠颤了一下,我便以为他当真还有办法。我盯着他蜷起来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只手缩进了裘衣里方才抬起眼,平静地和他对上视线。陆昭戎朝我扬了一瞬的浅笑。很温柔。我垂眸回了一笑,转身朝城楼方向去。越高的地方风声越大,这个时间的城楼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朝城外刮起了大风,雨也扑得更大,尽量给敌人一个不能出行的错觉。大概黄昏的时候,城内终于安顿下来,雨粒也收得小了些。我在风里吹了一下午的身体很不舒服,很冷,也不知昭戎受不受得住。站在斑驳的城墙边朝下看,沈桑从主道上打马而过。清冽的一声驭马音,各家各户的男儿郎排着队去领米面,老弱妇孺被护送出城,慷慨激昂的劝说之言便震耳欲聋。偌大的雨幕里冒着雨到处跑,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地讲着慷慨陈词。梅先生在一处发放粮食的据点里记录名册,眉眼间全是锋利的坚决。我忽然觉得我的内心是如此贫瘠,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可燃起的情绪落点,如此……空洞。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少年郎,热血上头的壮年人,沉默寡言却又无声支持的老者,竟连门缝处露出的眼睛,也涌动着疯狂的希冀。沈桑小丫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裹着挡雨的披风,手里高举着剑,嗓音隐隐约约顺着风传过来。我深嗅了一瞬——满城澎湃的生命气息。沈桑今年十四岁了,眼神中流动着和陆昭戎一样的冷静,有那么一瞬间,叫我觉得她仿佛不像一个小姑娘。我见过灭门惨案,也见过天灾人祸,其实比起昭戎他们,我见得虽然不多,但也很全面了。但全城皆兵的场面我当真没有见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些文绉绉的学士们说的话,有时候我听不太明白。陈郕最南边是南术。南术天气不好,贫富差距很大,人心不够聚拢——但是陈郕里为了南术,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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