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生目前总是尽量把“从此之后再也站不起来”这件事从脑子里忘掉,他每天想的是今天看到了什么花,遇到了什么人,等一下吃什么,明天记得丢垃圾等等这些生活里最表面最无聊的问题,努力让生活的琐碎填满心里的黑洞——只要不去想,日子就还能继续过下去。
在医生给他的腿下最后通牒的时候,他并没有现在这样接受现实——或者说谁也不可能接受在20多出头的时候突然变成残疾人,从此不能跑不能跳,失去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有的生存能力,成为一个去哪里都要有人关照的弱者,从此命运被拦腰斩断再也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刚开始拒绝相信,反复去找医生沟通,然后到处求医,在网上搜相关的案例,一搜就是一整天。然后是愤怒,对肇事司机的愤怒,对住院要花钱,对坐吃山空的愤怒,对想够个什么东西却翻倒在地只能等同病房的人喊护士的自己愤怒,他变得神憎鬼厌,一点就炸,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控制不了。
家人来看过几次,也被他骂了回去,最后妈妈哭着留了些钱再也没来过——她在新家庭里的儿子今年高考,她根本不可能来照顾这个乖僻的残废儿子。至于那个爹,打了个电话被他骂得挂了,后面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关心也没有钱。
出院之后,一切的情绪只剩下麻木了,天天躺在床上发呆,一天或者好几天才吃一餐,也感觉不到饿,每天脑子里想怎么自杀比较不痛苦,想到死亡反而觉得是一种幸福。尝试自杀过好几次,每次都被人发现,社区和医院沟通过,给他申请了低保,朋友们也接连来陪伴他,鼓励他,看着他不让他做傻事。
后来慢慢就不想这些了,生命的力量来得莫名其妙,他主要是想着,如果我死了,我的朋友该有多自责啊?死亡是早晚的事情,在死之前,还是尽量活着吧。
现在已经入秋了,外面的枫叶很漂亮。何月生中午下了挂面,下午随便换了套衣服就推着轮椅下楼闲逛了。家附近有个小公园很僻静,也是少数能不要钱的接触人类的地方。他穿着一件薄上衣,下面穿着的还是薄款的长裤,还是有一点点冷,但是也还好。
对于一个残疾人,穿秋裤这样紧身的衣服也是一件麻烦事儿,紧身的衣服越少越好,现在买的都是宽大又好套上身的衣服,套在他瘦了很多的身体上空空荡荡的,风一吹,越发显得人虚弱了。
他获得的赔偿金并不足以让他一辈子不上班在家坐吃山空,也不知道哪一年通货膨胀就能让他饿死在家里,所以他只能去做一些在家里就能做的工作,比如写作。
放在他瘸以前,写作只是他的一个爱好,他的爱好有很多,比如爬山,打羽毛球,滑冰等等,曾经在小学的时候乒乓球还得过市里的奖杯,比这些体育赛事的奖杯更多的是各种数学竞赛的奖杯,但是这些都是中考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家里虽然冷漠,到底还正常。那个意气风发的何月生已经是过去式了——再优秀的瘸子也仍然是瘸子。
为了把写作充做一门糊口的技能,何月生开始观察人类,自从心态平和之后,他变得性格更温和了,更爱社交,更喜欢和人说话,更害怕寂寞,他经常会跟公园里的陌生人聊一下午,一半是取材,一半是爱好。周围人都记得这里有一个温和的残疾人,对他一直很友好。
往常小公园里会有来玩耍的孩子,他有时候会给孩子们发发零食,孩子们也会给他带零食,他也十分珍惜的收下。
公园里会有相互依偎头靠着头私语的情侣,相伴多年但是逛公园仍然牵着手的老夫妻,过来健身的嗓门洪亮的老人,看见这些世间百态,何月生的内心也会很平静,仿佛今天也获得了一些活下去的力量。
今天,何月生在公园还没推着轮椅走满一圈,天色就暗沉下来了,他皱了皱眉,以他的速度,回家的时候可能已经被淋湿了,这对于残疾人来说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可能看到了他加快了推轮椅的速度,有个好心的路人上来帮忙:“我看这天色马上要下雨了,要帮忙吗兄弟?我帮你推推?”
何月生回头一看,一个长相英气十足的年轻男人已经把手放在他椅背上了,看他回头,还朝他笑了笑,露出一边可爱的小虎牙。何月生很少能在外面看见这么帅的男人,不由得感到有点拘谨:“不用了我家离得不远,谢谢你,我自己可以。”
“没事的,小哥哥,我推你,你往哪边走我都顺路,你指路吧。”没想到看起来还有点男孩感觉的年轻男人就像听不懂拒绝一样,强行要帮忙。没办法,零星的雨滴已经滴在了两人身上,何月生只好一边指路一边跟他攀谈起来。
自称季锋的男人推起轮椅和风火轮一样,一路都没聊上两句话就已经把何月生从公园推回到小区楼下,两个人只是肩头湿了一点点。何月生看雨下大了,邀请男人跟他上楼,说拿伞给他,男人痛快的答应了,继续推着轮椅跟何月生回了家。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两个人陷入陌生人之间无话可聊的尴尬中,何月生感觉季锋一直在打量自己,只好低下头玩手机,对于男子上下扫视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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