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渊刚才说出这句对白时有多游刃有余, 这会儿就有多狼狈。他四平八稳的漫长一生,在这一秒钟里悉数崩塌,心止不住得慌乱,并非单纯的羞愧, 夹杂着对不可控的恐惧和挫败感。他早该知道的, 眼前这人有多特殊, 儿子的存在就是最好说明。视线仓惶移开,余渊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打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三楼卧室的,复杂心绪缠绕在一起,一颗心虚实不定地起起伏伏着。余渊长久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而后飘悬着的心逐渐回落。如果意外和不可控注定要发生,那在这一切之前冠以苏阳的名义,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难接受了。直到下午离开榕园,苏阳都没再见到余渊一面。钱忠携司机送父子二人回公寓,一路陪至门厅电梯口, 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苏阳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特意请他上楼坐坐。钱忠满心欢喜地应了, 想着替先生挽回一点形象, “先生安静沉稳, 暴虐绝不是他的本性。”苏阳在餐厅吧台冲茶, 听得云里雾里, “暴虐?”钱忠倒吸一口凉气,暗暗责怪自己措辞太重,虽然事实上‘暴虐’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那时候余渊的状态。他“呵呵”两声, 顾左右而言他,“我相信小苏你一定不会怪他, 况且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苏阳更不解了,“我什么要怪他,他挺…………”端着茶壶走向客厅,俯身给钱忠倒茶,边斟酌了下用词,“挺乖的。”哪怕用暴虐形容也比乖合适吧。钱忠惊得茶水都差点撒了出来,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失聪的年纪,眯起眼睛,不敢相信地问:“挺……乖?”“嗯嗯。”一旁玩机器人的小白插话,“父亲除了最后把叭叭藏起来,前面都很乖,我们说什么他都…………”苏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打断儿子继续说下去,“总之,没有发生什么忠伯担心的事。”钱忠反应很快,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想得那般,拼命往回找补,“那就好那就好,可是藏起来是什么意思?”这下轮到苏阳顾左右而言他,“忠伯留下一起吃晚饭吧?”钱忠见目的达成,自然没有再赖着不走的道理,礼貌起身告辞:“不,不,晚上还有点事,那我就不叨扰了。小苏你以后有空多来榕园吃饭。”苏阳这次没有直接拒绝,毕竟昨晚那三本书才刚翻了几页。接下来几天,苏阳每次交接儿子时,都没见到余渊。他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话失了分寸,还是玩笑开得太过火,把人惹生气了。几次想在钱忠那里探口风,却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甚至试图从儿子嘴角套些蛛丝马迹,可小白过山车式的思维套不了一点,反问苏阳:“叭叭,你为什么最近总关心父亲?你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的。”当苏阳意识到为何突然在乎起这个人?他自欺欺人地找理由,是因为事情因自己而起,在乎和担心也是应该的,他从不推卸责任;还可能因为记挂那些绝版书,毕竟他是书的主人…要不是有耿乐朋友的别墅装修项目分散注意力,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几天。到了周五,工作这个寄托也没了。终于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打出:【你没事了吧?】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掉,还是太刻意,明明第二天早上就好了,虽然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苏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次尝试沟通。办公室的门被人径直推开。苏阳像个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第一反应是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他抬起头,见是耿乐,故作镇定地问:“找我有事?”耿乐怎会错过这种挖苦他的好机会,把正事都给抛置脑后了,“做贼呢?鬼鬼祟祟的。”苏阳不尴不尬地端起水杯喝了口,心率逐渐降下,理直气壮起来:“进我办公室能不能先敲一下门!”耿乐这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很随意地抬腿往桌角一搭,“哦抱歉,我不仅不敲门还坐你办公桌,但我觉得你今天一定不会介意。”苏阳十分无语:“说人话。”耿乐一挑眉:“还记得你投过普利奖参赛作品吗?”苏阳当时是以公司名义投的,也很有分寸地留了耿乐的联系方式。他一颗心提起来:“获奖了?”“倒也不是。”耿乐被苏阳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搞得有点内疚,“我以为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寄予厚望啊。”“没有,只是觉得这种人文风那边很受用。”苏阳推他下去,“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耿乐躬身左手掌撑桌面,右手背曲起敲了敲:“喂,差点被你绕进去,下个月才开奖,你现在失望个什么劲。我是想说,要不要去现场感受一下国际大奖的氛围?刚好圣诞期间,就当带薪休假了。”苏阳第一反应是:“那我儿子怎么办?”耿乐耸耸肩,“带着也不是不行吧,小白白那么乖。”苏阳要对‘乖’这个字应激了,迟疑了下,“我得先问问。”到这里他都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去或不去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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