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的人面色阴沉,一甩手,指尖滚落的茶水甚至仍然滚烫。
方生发怒了。
意识到这一点,无论是对峙的两人,还是场内其余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窒息的安静里,方生的吼声仿佛雷霆般重重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我他妈让你起来!地上那么凉,你自己膝盖什么状况自己不知道吗?他妈不要膝盖了!?草!”
楚晖:
得意洋洋等着看楚晖笑话的邢堂堂主:
一干围观群众:
诡异的安静里,因地位不足只能站在角落的姜沉眨眨眼,默默在心里帮其他人把心里话补全: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兄弟情深怕地板太凉伤膝盖,旁边跪在碎玻璃上快失血晕过去的前任保镖要哭死了好吗!
半晌,楚晖微微弯腰,屈起的指节抵着下巴,闷闷地笑起来。
——好吧,是他关心则乱、自乱阵脚了。生哥永远是生哥,他们这样的、性命都随时准备交出去的关系……怎么会轻易被挑拨呢?
方生可没随了他一番兄弟情深温馨亲情的心思,臭着脸,很不客气地骂他:“笑屁?起来!”
被吼的那位丝毫没有被吼的自觉,依然笑着,不过在方生的怒视中还是乖乖双手撑地就要起身
没起成。
膝盖被撑着稍微离地几不可见的空隙,随后就又无力地磕在地上。楚晖抿了抿嘴,再抬头,刘海顺着动作滑落,露出一直被遮挡的右眼——竟是一颗呆板的人工义眼。
他睁着这样的眼睛,俊秀的面孔便显得有些茫然,“哥,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方生沉默了一下,拧着眉,骂了声脏话,面无表情来到楚晖身前,单手就将他拎了起来。
真的是拎——楚晖分明也不矮,颀长身姿向来挺拔如青竹,方生拎他却像拎小鸡仔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又或许方生拎谁都像拎小鸡吧。
总之,他扯着楚晖后衣领就轻飘飘将人提起来,好好的成年男性在他手里好像根本没有重量,四下搜寻一圈,最后把自己坐的那把太师椅扯过来,转手把楚晖往椅子上塞。
别说旁人了,就是楚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地方设计就是类似地下法庭的功能,说没椅子也不至于,但装饰性远大于实质作用,大部分情况下,唯一真正会坐人的只有中央这把太师椅,其余人都是站着的。
众星拱月的位置,隐含的意思非常明显:这是独属于帮派掌权者的位置。
结果现在方生把椅子让给了楚晖。
楚晖可以不在乎所谓条例规矩,但他必然在乎方生,张嘴就要推辞——下一秒就被方生粗暴打断。
“闭嘴,老实坐着。”
楚晖:“哦。”
发火的方生谁也惹不起——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楚晖最终还是被迫牢牢坐在象征帮派老大的太师椅上,四面八方的视线错愕地看着他,又在被察觉前飞速掠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但很快,这些人就发现自己错愕得太早了。
方生显然丝毫没有长幼尊卑秩序的概念,在楚晖坐稳之后,他屈膝半跪下来,视周围人如无物,小心翼翼地捏住楚晖脚踝,慎重地反复提、放,测试楚晖膝盖的灵活程度。
的确是“捏”。楚晖的脚踝是真的瘦——连带着小腿,简直就剩一把骨头。方生动作时卷起了他西装裤腿,露出的深灰长筒西装袜一丝不苟,轮廓却瘦得让人心惊,看起来方生一把就能捏碎。
也确实只剩骨头。
长筒袜裹得密不透风,为防滑落还戴了西装袜夹,一如既往的精致之余,布料翻动间却不经意露出一丝金属反光。
——是的。连着膝盖一起,楚晖两条腿都是金属假肢。
方生阴着脸,本就气场强大的人看上去更不好惹,像随时要抓几个人杀杀。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不愉心情,不管心里因为这双假腿激起什么惊涛骇浪,都适时收声,连刑堂堂主都保持了明智的沉默。
楚晖也没出声。微微前倾着身体,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侧脸,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许久。又或许是一瞬。反复核查完他两条金属义肢的膝关节并无损伤后,方生才站起身,不再看楚晖,冷淡道:“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刑堂堂主僵住了。
任他诸般筹算、百般心血,收集调查证据证人耗费多少时间精力,一切的一切,在方生轻飘飘几个动作下付诸东流,都成了笑话。
但现在方生说,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当庭对峙、争论楚晖是否有叛变行为——以楚晖坐在象征“掌权者”的座椅上为背景。
对峙早已沦为滑稽的小丑戏,可堂主敢不听从吗?
不敢。
平时方生能做个民主听从意见的好领袖,但当他真的定了想法后,任何人都必须遵从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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