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落,便格外地看了一眼——
沧鸾。
凤属,无足,因无法停歇而执于飞行,是传说中唯一能够凌渡弱水的神鸟。沧鸾越湄水,堕其卵,黛女拾而服之,生有玄氏,负灵脉,可以御术。
精巧隽秀的簪花楷,是墨君圣熟悉至极的风骨,偏又捉摸不定,如狐卧月下,自有一脉灵动优容的气韵。
沧鸾,黛女,有玄氏……墨氏。
心中莫名漏了一拍:“是妖么?”这样的念头,甫一冒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想必思虑过多了罢。沧鸾墨氏,只是以沧鸾为徽记,正如同样位列从龙域六世家的簪鼎沐氏,其象征乃是仁兽麒麟。
蹙起眉头,几下翻到最后,但见落款三字:宴怀姬。
他将书册合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淮山君好古,常言现下万事不及先代,闲暇时也爱写些所见所闻以备后来者印证,故有别号若干,宴怀姬正是其中之一,且是淮山君专用以署名风月艳史——眼下竟在此处看见,实属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怎么样呢?十丈红尘,百态世间,荒诞的事情如此之多,恨不能以手中笔尽数写下来,真是遗憾。”彼时烛光中,淮山君端坐在案几前执笔而书。墨君圣在他对面,静静看着那些端丽的文字自他的笔端倾泻而出。
不正经的史书,真的有谁会看么?
“哪里不正经了,明君旧事,圣贤八卦,我这写着的可都是实话。”淮山君挺得意地道,“再说卖得也还算不错,够养活个你。”
“无聊。”墨君圣微微错开了眸光。
是实话么?或许是罢,但谁都知道,残缺的真相比全然的谎言更可怕,哪怕淮山君立誓,他也不敢信。这妖孽的话术早就炉火纯青,单单一句“听三万”,你知道他是单吊三万还是胡二五六万带三万?
淮山君道:“既然如此,那么来讲一些有意思的事。”
是说某某人,常留信痛骂书中的某位为人狼心狗肺,行事寡廉鲜耻,却不知那位正是他平日里推崇备至的“恩师”。而后咂摸出味道,不仅不骂了,竟开始为那位说话,最后倒还反骂起笔者来。
“两副面孔,无耻之尤。”墨君圣嗤之以鼻,他向来是看不惯这样的事。
“不过是自诩清正的伪君子,”淮山君手支着下颌,将染了墨的笔在一缸清水中搅动,划出一道道烟缕般的瘢痕,“若真行得正坐得直,哪会看这些书。”
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是淮山君编纂的书,是真或假都不奇怪。但墨君圣却总觉得,《梦世录》中的记载,大概都是谎话。
“不过,”将书册拾掇好,他又有些犹疑不定,有墨正安的面子在,“至少也该是真假参半的罢。”
一面想着,挪开茶壶,将几张写字的纸都放在炉子上点了。眼看着那字纸尽皆烧成白灰,墨君圣半倚着凭几,将案上已放得有些凉了的残茶一饮而尽。
这日修行,沉决思没有露面。
“好像是在忙万卷楼的事,听说得知消息时,很难得地失态了,一声‘岂有此理’,临了,可是将手边的瓷碗玉器砸碎了不少。”重冥挺幸灾乐祸地凑过来,将那场面描摹地活灵活现,可见当时没少看热闹,“你这几日不是常过去看书么,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兴许是风雪的缘故,楼上塌陷了几层,所幸并没有伤者。”墨君圣将书册合上,按了按眉心,“不过,倒是佚散了相当一部分藏书。”
重冥道:“那些书都金贵,丢了哪本都得拿脑袋赔,他沉决思倒是没什么,只是伺候在那边的侍者可没那么好的命,当下就给处置了。”
墨君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昨日侍者回禀,说是熏香之事有了结果。
一名万卷楼的侍者,拿着印信领走许多香药。印信是淮山君并座下弟子通用的,药材用在何处,职司库管者并不敢过问。侍者斟酌着开口道:“听说是领了药材,再偷偷拿去卖掉,尚且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或者本就是伪造的印信也未可知。”
万卷楼坍塌一事当前,最要紧的是给淮山君交代,那些细枝末节自然都被放过去了。沉决思已经发落,自己这边慢了一步,事后再问话,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线索既断,本就不抱多少指望,倒也无须怎么可惜。
重冥笑吟吟地看着墨君圣:“死还算是好的,就怕被带去幽冥侧,那还不如死……”
“阿冥,”重渊撂下笔,“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怎么了嘛。”重冥转身过去,衣袖上坠着的玉石璎珞零零碎碎地响在一处。“我又没说什么。”
“还委屈上了,”重渊恨铁不成钢,仿佛恶狠狠地戳了下他的头,“萝卜糠。”言罢,又向墨君圣微微笑了下。
墨君圣看了他片刻,略略点头作为还礼。
重渊和重冥到底不一样。墨君圣想,为何会觉得,有时他们又很相似,但却全然是无关血缘的那一种。
该如何比拟才算是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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