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了断呢?”就如同飞蛾困于灯火,而他困于淮山君。墨君圣想说些什么,话到唇边,终究是未曾开口。
再下一卷是《恶之华》,说的是寡居的某某妃子因为嫉妒某某夫人觅得风姿卓绝的某某郎君,在其产子时生魂出窍,化为般若索命,最终使得这位夫人惊怖而死。而郎君因为与妃子有着不可言说的秘事,在夫人死后终日惶惶,也未得善终。
淮山君道:“是借鬼事写人事。”
墨君圣望着怒海龙吟,想起淮山君那日的“人心最毒”,低眉肃声道:“人世不若阿鼻地狱,何以使无辜者坠入无间。”
淮山君道:“不过是志异罢了,当不得真。”又将折扇抵在墨君圣肩上,笑道:“先前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还信生而为人罪愆深重这一套?”
“我没有。”墨君圣淡淡道,他侧过身去,将那置于案几上的茶盏斟满。
“实话说,我又不会笑你。”淮山君眉目间山水盈盈,但唇角微弯,可见分明已是笑着的,“要知道这佛那神的,最容易把人信傻了。”
“中阴来的好茶都堵不住你的嘴。”墨君圣冷笑着将茶盏推过去。淮山君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好罢。”他道,“还是你凤昭公子的面子大。”
这么说着,淮山君的芙蓉靥上仍旧漾着几分清浅的笑意,他将墨君圣扯过去,在后者的脖颈上无尽轻柔地舔吻了一下。
“不过,要这样,才堵得住。”淮山君笑意更甚,他看着墨君圣沾染上薄红的耳廓,用指尖在自己的唇上虚画了一个叉,戏谑道:“我不讲话,你也不要讲话。”
“喝你的茶。”墨君圣神色漠然,从旁拿起书册翻过一页。淮山君闻言,那笑意却是无论如何敛不住,只展扇掩了掩,端起那茶盏又抿了一口。
《魂之灯》,说的是元夜时,当贵人们都去露台赏烟花时,深宫中的宫女们,也有自己的消遣——
围坐成一圈,在帷幕中用阴沉纤细的语调去讲述一段诡事,再独自一人执着灯火,去尘封许久的屋舍中熄灭一支白烛。
这样的类似仪式的嬉游最终招致了祸事,那个最受人敬重的女官死去了,在布满了白烛的屋舍中,血色蜿蜒,最终在絮绒一般的尘埃中冷却。
“不是青行灯。”淮山君道,“她是高傲的鬼怪,喜欢青衣,以及锁边精致的百褶裙摆。”他在书中的某个小节上划了一道,“厌恶能使其污秽的血色与灰尘。”
“剪刀碎片和女官怀中的铜镜。”墨君圣叹息一般地说道,“此回却是人了。”
在屋舍角落中发现的铁块被证实是剪子的缺角,女官怀中的铜镜崩裂了凶器,却救不回她的性命。最终,那把剪子在一位宫女的妆奁中找到,而这位宫女正是女官平日里倚重的左右手。
“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得到了允婚的承诺,即将要离开深宫……她就为了一个男人,把我们曾经许下的誓言,都无情地抛弃了……”苍白瘦削的宫女狠狠地绞着手中交叠的碎布,“这样就太好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我,这样真是太好了……”
“爱如覆水难收,收发随心的,就不是爱了。”淮山君仿佛很有些感触地叹道,“所以说,不要轻易许下承诺,也不要轻信别人的誓言。”
书册之中,除去悲凉的事,也有好的:《神之祭》中,那位被无知的城民充作祭品的姑娘,最终被证明是神明的转世,且在一个芒草返青的春日里醒来;《樱之舞》中,早逝王后留下的横笛幻化为公主,只为得恋慕之人相赠一曲,遂意后散灵,萦锁院中樱花护卫公主百年。
倾昼绵长。
两人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临到末了,是一只白狐,在对月长嗥。
“《狐之冢》……白狐哭坟?”淮山君道,这很新奇,以前看过的,有白狐嫁女,白狐盗芝,白狐筑桥,却是独独没看过白狐哭坟。
墨君圣道:“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那是高看我了,”淮山君放下了茶盏,示意墨君圣不必再斟,“吾生有涯,知也无涯。”
“关于白狐,我还看过一个,叫白狐纂史。”墨君圣一面说着,一面轻轻瞥了淮山君一眼。
“是杜撰的故事罢。”淮山君展扇道,“你与我说了一个故事,我也再与你说一个。”
他将折扇立起,遮了半面,仅露出狭长的、狐狸似的一双眼:“有一个公主,被吊死了,死前还在念着佛。”
入夜时分,站在楼上朝外头望,各殿所的灯火次,指法上并没有多高深纯熟的技艺。墨君圣凝神听了一阵,只觉得音色灵动柔美,如潺潺溪水越过深涧,昭露出一派融融和光的盛景。
余韵散尽,墨君圣方才开口道:“幽女大人好兴致。”
“凤昭公子。”亭中按弦的,正是夷幽。
他起身揖礼,雾一般的衣袂扬起,与水上低垂的薄云相连,清透出碧蓝澄澈的天色,仿若生自湖中的精怪,唯有唇角勾起的那抹温柔笑意,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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