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宽且平整的轮廓,待其“车如流水马如龙”,野狐桥大概会在寂寞的年月里老死,最终,在若干年之后被水冲毁。
四散的骨骸,或沉在江底,或流到海中,剩下的一点生根在泥里,正好做坟茔上的墓碑。受过恩惠的人,或许会在踏青时吊唁它,“这里曾有一座野狐桥,传说是白狐所筑”,他们感慨着如是说道,而后满意离去。
十年之后,“这里曾有一座野狐桥,之所以叫作这个名字,大概因为有游僧在这里打过野狐禅”。
百年之后,“这里曾有一座桥,真的么?或许罢,我也是听人说,名字不知道,好像是‘壶’什么的……壶口?那个隘口还挺像的,兴许就是这么回事”。
千年之后,这里没有狐,没有桥,甚至没有渭水,没有从龙域。仿佛执着于过往,沉湎于将来的,都是臆想中的水月镜花,只略一回头,就碎了,再没有了。
白狐有灵,情何以堪。
“但若成了仙,大约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
就狐狸而言,寿终正寝,大约能活十六年,若是成了仙,兴许能活到一万六千年,三万二千年,六万四千年,乃至与天地同寿。野狐桥,或是世间万物,对于无穷尽的一生,都如恒河之沙,舍便舍弃罢。
“筑桥得道,如此轻易就能成仙,傅大人不一试?”
墨君圣在野狐桥上站定,回身的时候,伞面在雨幕中荡开层叠的涟漪。他跟前是一道被撕开的缺口,横亘半个桥身,驻足的时候,那些飞溅开的阴冷裂片就如鱼一般跃上来,落了满身,黏腻腥臭得像是血。
“卑下欲壑难填,筑不得桥,也成不了仙。”傅燎影上前,与墨君圣一道,看着堆雪般的浮沫生灭聚散。
墨君圣一贯淡漠着:“野心,抵得过命么?”
“长公子可曾听过,‘宁思一进,莫思一停’。”傅燎影抚着扇刃,莞尔轻笑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做到底。”浮沫底下是幽森的泉眼,他仿佛在深邃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傅燎影道:“卑下敢拿命来赌,赌这一把水冲了,就是干干净净,什么也剩不下。”
他收起伞,将其掷入那道缺口中。四十八骨的紫竹伞顷刻间就被扯成了许多片,柔韧的竹篾狠狠摔在崖峤下,折成三折,沉浮中,被激流裹挟着向前,几下就再寻不见了。
“这是笃信自己赢定了?”墨君圣微然冷笑,就着撑开的伞松了手,那伞便如鹤的白羽,借着风势轻巧地滑落下去,最终栖在了江心那一段平缓的水面上。
“你或许赢,我未必输。”
傅燎影观鹤远去,眼底颇有些晦暗不明:“长公子,卑下只有眼前路,怕是不信,也只得信了。”
云岚在扇面上凝成白霜,又被多情的雨水洗去。仿佛盖棺论定一般,傅燎影利落地合扇,那些藏于飞花暗缕里勾连不去的寒流,都溶散在泽国江山中,如刺客行杀将军陷阵,俱是有死无生。
墨君圣略略侧过身,瞥向傅燎影的时候仿佛是带着睥睨的神色,道:“除了眼前路,你还能有身后身。”
“长公子,”傅燎影莞尔淡笑着,按下此言,另起了话头,“早年间卑下路过涂州的时候,是借住在一座残破的道馆里。有一段时日,那座如是观的香火很鼎盛,后来从龙域与登仙道有了龃龉,就给荒废了。”
他说的是云威初年崇佛厌道的那起子事。
傅燎影道:“观里的道长做了禅师,用观里架构很辉煌的宫殿起了座无量寺,依然有信众去那里敬神礼佛,他们哪管自己拜的是哪神哪佛,见着那上面镀金敷粉低眉怒目的,似乎挺像是那么回事。那就捧着供着罢,水逆了是自己走背字,风顺了就是灵佛挡劫灾。酬神还愿,得兴师动众地操办不说,末了还要再给些钱祝祷,澜沧京里的也这样,谁还不是这么过下去。”
话里意思,哪怕墨君圣居嫡长正统又如何,若是承蒙不幸罹难,沧鸾墨氏自然改弦更张。执首大人总归还有贵妾所生的庶子,不至落到无人承嗣的地步。
先例不是没有,垄溪洛氏便是如此。
大概在三代以前,龙君出巡西淮,西淮封国胤龙谋逆,概因筹划得当,又兼之发作突然,动乱方起时,布散了种种诸如“銮驾失陷”的流言,不过七日,半壁江山被扯入战局,国祚竟已至倾危之刻。
彼一时,是出身沐氏的笏平君主政内廷,得闻此事,即与墨氏出身的典平君议定,矫旨借调内廷军权,震慑朝纲,外官如有妄动者,杀无赦。此外,又将京畿可堪调动的兵力整合,尽数交予出身宁氏的净平君。
调兵须合符,净平君问右符节何在,笏平君默然,典平君言“事及龙君,当从权”,净平君遂允诺出战。
此一役,鏖战三月有余,龙胤事败被诛,龙君銮驾还朝,下令“牵涉此事者,夷九族”。
严查清算之下,十八名流去其六,枭首三千零六十三。中御门外杀了两天一夜,那一片行刑的地方,血色殷殷如沁,铺在底下,活生生将清透的玉璧,染成了斑驳的玛瑙。其上盘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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