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出殿门的时候,雨已然停了,但淮山君却说,这天气眼见着晴不起来,怕还是得备上两把伞。
“要绕湖走上一段。这节气虽已回暖了,下雨时还有些阴冷,”淮山君一袭薄衫淡紫明艳,踩着不紧不慢的步调走在前头,他身后,墨君圣亦步亦趋,并没有侍者跟随,伞都拎在自己手里。
“病才见好,别又着了凉。”
“是。”
墨君圣应了声,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又略略有些不高兴。面色上虽不显,捏伞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但这些微的动静似乎也被淮山君察觉到了。“并没有说你孱弱的意思,”他转过来,看着墨君圣,“但为师的关心弟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听了这话,倒不只是不高兴了,甚至还有些生气。
墨君圣蹙眉,却恰好瞥见淮山君眉梢眼里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内叹息,也顾不上置气,只任由他走过来,在自己的唇上轻轻舔吻一下。
行至途中,果然又下起雨来。
绵密的雨丝淅淅沥沥,覆在跟前,倒像是铺陈着一道莹润轻柔的光,晕染开的斑斓十色似是另一方迷离世界。淮山君持伞趟过泥水,靴面上仍是完璧无瑕的白,如玉的颜面却隐隐有些发黑。
“这石板陷了,走另一块。”他对墨君圣道。墨君圣应了声,从善如流地从侧边上绕行过去。
淮山君喜阴却怕冷,落雨时水气深重,周身都觉湿润黏腻,故而他往往只待在灯火通明的暖阁中,心无旁骛,或是心不在焉地将这段落雨的光阴挥霍出去。
所以,为何不等天放晴了再出门?
淮山君回头却不回身,隔着烟雪似的长发,只能看见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我要杀一个人,”淮山君轻描淡写,那声调语气倒是和要喝一杯茶并无二致,“日子有些赶,因此得格外抓紧些。”听他这么说,墨君圣兀自思忖着,步伐却渐渐慢了下来,神色中亦不可抑地染上几分担忧。
天下之事,唯腹心之患最可虑,不杀不快,是故不可不杀。杀人,既是要杀,且所杀的是人,是人的话——
墨斜安。
墨君圣蓦然停步,恍惚间仿佛身在隆冬,有凛冽汹涌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
但淮山君却让他尽管放下心。
“又多心了,不过是一只坏事的小虫子。”淮山君略笑着,寒凉的指尖穿过雨幕,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若是墨斜安,我果真要杀他的时候,一定不会告诉你。”
“师尊的衣袖湿了。”墨君圣收敛了眸光,只觉得背心上过了点风,竟微微有些发冷。
淮山君信手折了枝道旁的青竹,说道:“不妨。”过了几息,又问墨君圣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是说,一男子年幼失怙,为母亲一手养大,然母不慈,动辄打骂。后娶妻成家,与妻子相濡以沫数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日归家,妻问:‘若我与母亲同时落入水中,郎君先救谁?’。”
墨君圣闻言,看着淮山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了一句:“岂有此理。”
“又不是所有事都能讲道理。”淮山君随手将竹枝插入墨君圣的发髻,“凤昭,我对你好么?”
墨君圣想了想,道:“还不坏。”
他拿手碰了碰那竹枝,没有摸到水渍。淮山君笑弯了眼,一双凤眸中溟溟蒙蒙的,像是雾里桃花,朦朦胧胧地望不真切。
“生恩养恩,孰轻孰重?平白拿这些来为难人,真是没意思。”淮山君一面说着,声气几不可察地微微低落了些。墨君圣听着,觉得这感叹倒似有一段旧情在里头,于是挺不经意地问道:“那个男人是怎么选的?”
“不是所有事都能讲道理。”淮山君抿着唇,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不是所有事都会有结局。”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笑他枉为冥狩,只此一事上,却从来都是输的那一个。
墨氏的人都绝情。
过来浮阁的那一些,他或善待、或敷衍、或苛求,肌肤相亲的有;守礼以待的有;漠然视之的也有,只是无一例外,在登临执首之位后,他们都全然地倒向了氏族。
淮山君想,也许是贵为嫡长的缘故,因而舍不得权势加身的滋味。但他最开始遇上的那个人,在墨氏中分明是可有可无的,为什么也会毫不留恋地背弃他呢?
每每想起此事,不忿之余,更觉得无可奈何。起码得赢一次罢,淮山君看了眼墨君圣,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到了。”淮山君停下了步子,对墨君圣道。
黛眉殿的地界大,屋舍楼台也多,面前的这一座殿宇,从形制规格来看,应该是黛眉殿的侧殿。当值的侍候人上前见礼,接过他们手里尚且沥雨的伞,又铺陈了一块皮毛在青石台阶上。
厚重的殿门严丝合缝地绞着,似金瓯牢牢般阻隔着万丈尘嚣。墨君圣抬眼去看,见上面虽刻着些字,却几乎磨灭殆尽,只能认得出很少的一些,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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