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裂缝,因为勾连着地下暗河,每日可吞吐万顷江水。
“还有随水卷入的死尸。”排竹的蓬船在幽邃的支流中缓缓而行,乌篷搭着苍翠的若叶,船舷上悬着一盏昏黄的雾灯,明灭不定地映照着周遭嶙峋的礁石。
“饕餮那样不知餍足,吃进来许多。一些也不知道是幸是不幸,能流出去重见天日,但更多的就在暗河里日复一日地随水漂着。这样的人无法往生,魂还住在尸身里,要不就只能去中阴界。”
无殃坐在船头,将赤裸的双足浸入水中,借着熹微的烛火,墨君圣能看见一些苍白扭曲的面容隐约着浮现,从无殃划破的涟漪中荡漾开去。
“它们更喜欢这里,虽然寂寞,但毕竟是人间世。”无殃笑吟吟地用竹篾弯成的钩子去拨弄灯芯,又往里添了一把骨磷,给已然颤巍的光晕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季狐衣,”他看向墨君圣,“你听,起风了。”
起风了。
腰腹间被撕裂的伤口灼烧得厉害,但手脚与心口分明是冰凉的,阴冷的风拂在身上,像是整个人都被埋进了积年的融雪中。
肺管仿佛僵死了,喉间透着血腥,墨君圣眯起眼,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抽着气,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舷侧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水流渐洇,船却在暗河中央上下浮沉。无殃将手中的长钩探进水里,不多时,“跟紧了”,他这么说着,将钩子起出了些,挂在舷侧绞紧的排扣上。
风停了,船又开始缓缓朝前游动。
无殃沥干足上水迹,站起身,踩着斑竹的淤痕往篷仓中捣鼓一阵,端出了座黄泥火炉。他将粗制的白陶茶壶坐在上面,又塞了些干碎枝桠,等不了一些时候,那壶便小声“咕噜”起来。
无殃道:“没有药,凑合着喝些茶罢。”
他从角落的柜子里摸出两个白瓷碗,用烧开的茶水略冲洗了下,斟了两个半碗,并将其中一个摆在墨君圣跟前。
褐色的茶汤,映照出内中形容憔悴的人影,眼窝深陷不说,双唇更皲裂出几道残破的血痕,苍白泛青的面色,看着如同鬼魅。
鬼魅,墨君圣想,鬼画人皮,人怀鬼胎,他确然是一只鬼魅,有过阴私的念头,就理应得到报应。心里很惧怕,也许是畏死,但更多的是,他怕死去之后,将会在这暗河中永岁轮转,再也见不到淮山君。
但无殃却道:“作为妖,可不能这样轻易就死去了。”他把几支竹篾娴熟地编织成弯钩模样,一双鎏金竖瞳如冻在寒髓中的耀晶,很居高临下地看着墨君圣。
“你的元身是什么?体质偏羸弱,避水的符纸倒是画得不错,看起来也许是猫之类的,”无殃细细地端详了墨君圣片刻,又道:“是他们家的长相。”
啜饮手中滚烫的茶汤,寡淡的滋味绵密地沁入喉咙,磨不去的粗砺,在烧起来的下一刻有些微的腥甜,延伸至心口的灼痛柔软了胸中郁结已久的血气。
墨君圣正色道:“我不是妖,是人。”
“你是人,就会和它们一样。”那盈盈的笑意带着些恶质,他指向后方,衣袖如鳍一般在空中招摇,依稀像是送葬的灵幔。
有水流翕动的声响,墨君圣回头看,月白的衣物烟缕一般浮上来,如昙华盛放开,露出内里苍白僵硬的面容。“若是人漂了这么久,早该死了。”
“魂魄还在身体里,故而尸身不会肿胀,当然也不会腐坏,”无殃复又坐下来,双足照旧悬在水中,激起的空花底下,有幽蓝的流光一闪而逝。“渭水的支流这样多,你不会以为我是恰好路过才救下你的罢。”
“我的这双眼睛,能看到灵光的流动,”无殃侧卧起来,将指爪覆在墨君圣的腰腹间,“你的灵光很漂亮,就像烧至极致的白焰,”玄色的袍服底下,撕裂开的皮肉正汩汩地洇着血,“正在渐渐、渐渐地熄灭。”
绾起墨君圣漫长的垂发,将其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衫尽数褪去,见得筋骨分明的身上都是豁口。
“将生将死之刻,灵光由圆融转向衰亡,有些会如回光返照一般炽烈地灼烧起来,璀璨的盛景即便是在十几里外都看得到。”
正是那样堂皇的辉耀,使他得以寻到已然昏死在浅滩上的墨君圣。
“那地方很不好走,偏僻不说,水道又逼仄。若不是念在同出妖脉的情分上,索性就等你死去之后再用引魂灯招你过来。”
“阁下是妖。”墨君圣仰躺着,即便是居于下位,眉宇间也不肯让步,又冷又沉的眸光直迎上那双在他胸口腰间逡巡着的耀金瞳。“那阁下是……元身是什么?”
“鲲。”
无殃眼底的耀斑熠熠生辉,倾天的激流溅跃而起,落到墨君圣赤裸的身上,和着血污,在苍白的肤色上化作艳红的荼蘼。
他戏谑地看着墨君圣,眸光如刀般要将其一寸一寸剐尽了。指尖从唇上向下,勾起墨君圣的下颌,很有些肆意地调笑道:“你这个样子还挺有风情的,比得上妖蚺晏氏的媚骨天成。”
如此轻浮的姿态,墨君圣闻言,心头不免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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