膛的轻柔发丝……空气停止流动了,他在缓慢上升,逐渐飞出屋顶,飞出城堡,飞出领地,飞出公国,飞出西方文明,飞出欧洲大陆,飞出大气层,飞出一切目之所及的尘埃,直到飞进天堂。天堂遍布天使,为他唱起柔和的歌,身着白色礼服的修女们朝他泼洒圣水,祝贺他来到乐观之地。台阶上有一位巨人,同样身着白袍,寂静而立;马蒂亚努力仰起头,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的孩子呵,”巨人慈爱地说:“有人从天边赶来,目的就是将自己奉献给太阳。”马蒂亚却再也不会怒火攻心了,他只是辩驳道:“太阳终究会熄灭。”巨人答道:“是的,会熄灭。可它不会永远熄灭,总会有人点燃新的太阳。”马蒂亚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见巨人轻轻抬手,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仿佛一下碎作成千上万片,轻柔地漂浮在修女四周。他看见巨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年,银发紫瞳,面带微笑,朝他伸出手来。仆人听到动静推开门时,马蒂亚已经死去了,远方火柱还在燃烧,水手尸体的焦香味远远飘来,城堡里发出一阵阵恸哭声。“战士”冲击水面,水里有无数水母碎去,新的香料和绸缎填进仓库,角落里的黑糖和蜂蜡默不作声地长出霉斑。玛丽埃塔却没有大声哭泣,她一时不知怎么样面对马蒂亚。祖父紧紧抓着马蒂亚的手,他们说直到她赶来、踏进房门的瞬间,仆人们才能将他的眼闭上。玛丽埃塔在第二天脱下丧服,她买通了几位身强力壮的村民,把马蒂亚的尸体喂给“战士”。替换的尸体没有被发现,祖父整日在教堂里为逝去的长孙祈祷,而玛丽埃塔在第三天黎明前,带着忠诚的仆人茱莉亚踏上了前往雪山的船。没有人能说清因为什么——你能想象么?一位从未踏出领地的小姐,仅仅带着一位侍女和一些粮食就敢去寻找雪山。是因为马蒂亚曾经与她讨论过那个白雪皑皑的世界么?是因为那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么?但她说:“我要到雪山去。”“您要到雪山去?”茱莉亚问道,语气却并不讶异,反倒笑意盈盈:“那可真是个大胆的决定。”远处灰蒙蒙海面冲出一座白鲸,那是“战士”,它巨大的身体腾在空中,落下时海面升起小山似的水墙。玛丽埃塔说:“我要带它一起去。”茱莉亚说:“哦,这个决定更加大胆,我的小姐。”“战士”果真一路追随她,为她的船保驾护航。她们的食物很快见底,仅剩的食材也已经腐烂,不得不靠岸补充食物和淡水。后来她们的船在风浪中损坏,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葬身大海时,“战士”将她们驮到最近的海岸;其他出海的船队不能带女人,她再次乔装成男人的样子,谎称是皇室使者;后来她们参与了一次贸易,用赚来的钱买了新船……第二年春天,一只蝴蝶飞上她的船。那是一只色彩极其夸张的蝴蝶,仿佛生怕她看不到似的,扑闪着斑斓双翅在甲板上停停落落。玛丽埃塔拾起它,她们离岸已经一周了,这只可怜的蝴蝶藏在甲板缝隙中,一定是饿得受不了才爬出来觅食。茱莉亚取来一些蜂蜜,蝴蝶抖着双翅吸食,吃饱后绕着玛丽埃塔飞来飞去,不断落在她的头上和肩膀上。这是难得的娱乐,且最近接连几天阴霾,长期处在这种天气里还要担心风浪的人们很容易走向抑郁,好在这鲜活的小玩意儿给玛丽埃塔带来一些慰藉。茱莉亚微笑地看着这一切,说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传说,关于轮回转生。”“你又要讲故事了,茱莉亚。”茱莉亚笑一笑,继续道:“据说,一个灵魂如果想要成为人,需要经过很多世轮回。第一世只是尘埃,第二世变为蜉蝣,之后变成蠕虫、变成鱼、变成小兽……最后一世才能变成人。”“‘最后一世’?”玛丽埃塔问道:“最后一世结束之后呢?”“既然是最后一世,这个灵魂就再也没有以后了。”茱莉亚说:“命运如此,这是天意。”玛丽埃塔或许是想起了马蒂亚,难道这是他的最后一世吗?蝴蝶在被发现的第三天死去,玛丽埃塔将它封在玻璃瓶里,投进茫茫大海。如果它还有下一世,她心想,希望它能捡到这个玻璃瓶。第三年秋末,他们终于到达雪山。实际上,她们并不能确切知道这是哪里,只是身上衣服越来越厚,吐息开始泛出乳白雾气。船被推上岸滩,玛丽埃塔摇摇晃晃迈下船,她又开始流鼻血。她听到身后有沉闷巨响,回头一看,“战士”竟然拖着沉重的身体也企图上岸来。浅水之处本就足以让这头鲸搁浅,更何况它身上的盔甲已经在风浪中遗失,身上袒露着几处惊心动魄的孔洞。玛丽埃塔鼻血流得更厉害了,嘴里也溢出血腥味,她知道是自己的牙龈又出血了。寒风几乎能立刻要了她的命,她终于直不起身子,只好伏在地上,慢慢朝“战士”爬过去。茱莉亚在她身后静静看着,直到她再也没有动作,无力地闭上眼睛。这位女仆嘴角已经溃烂,她低头看看自己发青发黑的手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大海走去;直到海水淹没头顶,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殆尽,不远处传来一声熊类沉闷的低吼,极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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