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安慰。又或者说,程悉不会接受他的安慰。
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黑色宾利飞快地划过天边冥冥薄暮。
衰颓的夕阳映在程悉身上,嘲讽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烫出一层金边。
他很累,身心俱疲。电话那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但是程悉就是觉得有无数种声音席卷而来,或男或女,年龄各异,但都用着同一种腔调,剑尖指着他。
讽刺、嘲弄、蔑视,对落汤鸡的奚落,对平阳虎的侮辱。
他听到了和母亲躲在家里时外面讨债的疯狂的砸门声;他听到了父亲给母亲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里父亲一下胜过一下重的耳光声和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忏悔声;他听到了回家看到母亲汨汨向外渗出殷红鲜血的手腕时自己崩溃的呼喊声;他听到了自己一点点心碎,再一点点放弃梦想,只想苟延残喘的叹息声;他听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求救声……他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呜呜咽咽的,不好听,但是听起来就知道,他真的有点难过。
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坎。他捧着自己早已被践踏、摧残成落满灰尘的碎片的骄傲,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这座城市,有很多温暖的家,可是哪里都容不下他。
男人的哭声禾律没有听过,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听到,居然是那个从来不肯服软的犟种程悉的。克制的,压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人心里忍不住揪着疼。
“唉——”
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禾律递给程悉一包纸巾,帮程悉把行李搬上了车。
可笑的是,程悉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市,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居然只有这么一点东西,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他也确实没有自满到认为自己可以安稳地有个家。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敢找女朋友。喜欢他倒追他的确实有,但是不管怎么说,跟了自己,很难会幸福。他还没有对别人负责的能力。
禾律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和那些琐碎的生活必需品,心下了然,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
情绪稳定下来,程悉吸了吸鼻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禾律出国这么久才刚回来,他家里为了不影响他求学创业还压下了自己的事没让他知道,可是他却好像对自己的近况很了解?而且父亲逃走后,他为了躲债换了好几个电话号码,两人又处于彻底失联的状态,他又是怎么拿到自己的新电话号的?
禾律漫不经心地往副驾的位置瞟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程悉几乎快要实质化写在脸上的问题。他也没介意,直白地开口:“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我听说了你的经历,道听途说。”
程悉显然不信:“道途还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你了?”
禾律一听,开朗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没事了?”说着,宾利便驶进了一片高层区。禾律调侃得起劲儿:“您现在还学会了自己排解情绪了?当年上学的时候,谁一生气就拿我桌子撒气来着,岁数大了爱忘事,您帮我想想?”
程悉怎么可能听不出他什么用意,没接他的茬,冷漠道:“行了,别转移话题了。谁告诉你的?你家人……不是瞒下来了吗?”
禾律笑容渐渐淡下来,知道程悉犟起来什么样,认输地叹了口气:“我没转移话题,我就是想逗你开心。我确实是道听途说,向夏玫打听的,你不是还和她联系着呢。”
程悉了然。
夏玫是他和禾律共同的高中同学,也是他们那一堆关系好的人里唯一的女生。
程悉他们本来就不是跟女生天天混在一起的性格,夏玫能留在他们中间只有一个原因——狗皮膏药的粘度和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俗称脸皮略厚。
想起夏玫那张笑嘻嘻的明艳面庞,程悉无奈地勾起嘴角:“难怪……不过我不是在逼问你……”
“我知道。”禾律把车停在一栋高层前,替程悉打开副驾车门,拎下他的包∶“走吧,我们到了。”
程悉跟他上了楼,心情复杂。从家里出事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别人求助。
无论是还债日子逼近自己却一分钱也匀不出,债主天天领人堵他、砸门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揣着一千块钱在陌生的城市艰难地找工作、找房子的时候。
现在虽然工作没了,房子也没了,但是卡里还是有他辛苦攒下来的几千块钱的。
虽然还完这个月的债款,应该就不剩多少了。但这当然不算走投无路。毕竟更绝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这次,他可以求助了。
这个人,是他的老同学,是他的好朋友,不会像亲戚一样对自己退避三舍,也不会像那些同事一样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程悉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打完电话后对寄人篱下的担心也淡了许多,跟着禾律进了公寓。
一尘不染的墙壁上挂着几盏壁灯,米色的沙发规规整整,上面倚着几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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