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洗浴城那个20出头的年轻小老板,打心眼里瞧不起自个爹留下的破烂财产、不怎么看得起这座洗浴城。
丁奇本来考去外省某大学硕士继续攻读油画,要不是为了老樊,丁奇压根不会继承这个脏兮兮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留下来,就不得不从丁奇与老樊的初遇讲起。
两年前——
冷雨夜,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丁奇学校对面。
回家办事的丁奇眼睁睁看见一辆豪车路过,还扔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如同随意丢弃的破烂般被毫不留恋地抛弃在水滩泥坑里,只有痛苦而微弱的挣扎证明男人尚还存活。男人先是用发达的左手臂奋力支起上半身,右手在泥泞的水洼中刨抓抠挠着,抚握在他受伤的右腿上。那一点给自已的抚慰,聊胜于无。
“啊啊……”
嘶哑欲绝的低吼声在倾盆大雨中显得格外清晰,男人拱起的腰背被倾泻而至的无数水滴注打着,形成一层白雾状的水膜。他的衬衣早就湿透,沉甸甸地坠着,服帖在男人肌肉分明的阳刚躯体上,勾勒出一幅病态欲美的图景。
“唔…嗬嗯……”
男人终是不堪重负,他轰然倒下,激起千层泥花,复而重重跌回了那片肮脏泥泞中。
“喂喂,你没事吧!别睡啊!”
丁奇顶着雨下车跑到男人身旁,盯着男人脏兮兮的身子,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暴雨天气,在冰冷的水坑里昏倒,绝对会失温的。他没多作犹豫,直接把男人扔在面包车后座一路狂飙送到附近的诊所。
男人伤的很重,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紫淤痕。最严重的一处莫过于右腿处的贯穿伤——一块格外醒目骇人的血痕,甚至还滋滋地朝外渗着酱深紫红的血沫。
待到男人醒后被丁奇带去大医院做系统性检查,才发现除了可以看到的外伤之外,他的左耳也不容乐观,可以说就是半个聋子。
医生说男人的腿瘸是旧患,被洞穿的地方则是新伤,这意味着男人以后不仅仅会拖着一条本就瘸了的、伤上加伤的病腿,还会慢慢失去左耳的听力。
丁奇不知道男人惹了什么仇家,干了什么歹毒恶事,竟被赶尽杀绝至此。但既然自己遇上了这倒霉人了,摊上事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负责到底吧。丁奇忙前忙后给男人在医院托关系找床位,请了护工,安顿好之后才发现男人直挺挺地躺着,眼神空洞无魂,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嘿,我忙活半天,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丁奇伸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见男人不搭理他,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切,你就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啊。怪不得被人打个半死,抛尸大学门口……”
“如果你真死我们学校了,那多不吉利啊。”丁奇本来想着开个玩笑跟这老哥缓和一下气氛,但开口之后见男人脸色不对,暗自后悔自己这狗屁玩笑不合时宜。
男人垂在床沿的手指微动,缓缓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顿了顿,再次露出一个更为妥帖讨好的笑:“……谢谢您,实在太感谢了。”
丁奇呆愣愣地观察他的笑脸,莫名地想把他嘴角勉强弯起的弧度抚平。这人可真够奇怪的,明明伤的都够去地府和阎王黑白无常搓盘麻将了,怎么还有力气跟人客套呢。
这人得多没安全感,才会无时无刻准备和别人道歉道谢、扯清关系啊……
男人名叫樊剑,不到三十岁,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就是他裤兜揣着被水泡烂的驾照。樊剑是个闷罐子,无论说什么他也不爱搭言,更是对自个儿的身世闭口不谈。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丁奇见他一人孤苦伶仃,身患残疾也没成个家,于是收留了樊剑在了自家洗浴城做个保安门房。
樊剑平时吃住都在洗浴城的收发室里。收发室对面是洗浴城的保安室,住着另一个保安,也是年轻轻轻出来打工的,乡下小孩儿土气但憨厚实在。
樊剑和小保安都睡洗浴城统一发的老式行军床,虽然褪色了,但胜在干净。收发室不过两平米,就将够个人转身,屁大点的地方一览无余。在洗浴城的生活很简单,因为受到老板儿子的照顾,樊剑也不需要干什么活,就挂着保安的名在这吃住,也算是衣食无忧。枯燥的日子里,他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开墙角处放着淘汰的老式电视机,翻来覆去的看那寥寥几个频道。无聊聒噪的新闻,冗长繁语的广告,反复播放的电视剧……彩色电视机的色彩明艳在樊剑眼中逐渐蜕化为一面面无趣灰白。
不,是整个世界都了无颜色。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偶尔会在地方台看见那几个男人。每当他们的脸出现在灰白之中,樊剑就赶快切换频道,久而久之,看着那几张脸,也能逐渐免疫了;除了右腿伤处和左耳灼灼发热之外,心口也没那么疼,他才敢多看那么几眼。
还是,那么好看的俊俏青年啊。
樊剑刚被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那阵子,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惊醒出一后背的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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