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早高峰堵车,等到达拍摄场地,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那云有点不好意思,给现场的人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化妆师vivian倒没有很生气,他似乎对艺人的迟到习以为常,甚至能够很好脾气地跟他们寒暄抱怨起北京的糟糕路况。这其实还挺罕见的。不单是因为戚怀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糊咖,还因为vivian其实是圈内很出名的妆造,有的艺人为了抢他去戛纳釜山抢破头——是真的抢破头,据说两个经纪人打架,一个磕破了脑袋,最后vivian跟着那个磕破脑袋的去了。戚怀风就这样看vivian其实看不出他的过人之处,vivian像圈内最常见的那一路男同,穿紧身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头发梳得油亮亮的,胸口还夹了一枚黑白波点领巾,说话的时候手指和胳膊像没有骨头,软软地做一些手势。唯一的不同也许是vivian长得很漂亮,有一点女孩子气的漂亮,以至于他打扮得就算是像个上世纪香港烟花地的老鸨,也依然有一种异常的清纯。vivian走到他背后,把手搭在他的椅背上,他们在镜子里相视。戚怀风礼貌性地笑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vivian游刃有余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紧张,姐姐我很温柔的。”本来他不说,戚怀风还没那么紧张。周小圆的造型其实很简单。故事背景是千禧年左右,那个时候时髦的男孩子流行穿皮夹克牛仔裤,还有那种大头皮鞋。这些衣服很容易就找到了,比较需要挑战的是发型和妆容。vivian一开始看过照片,他一直担心戚怀风过分阳光。结果今天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轻微的忧郁,甚至有点认生,倒给他提供不少便利。vivian带来了一个发型师,他问曲如琢和那云,头发是今天剃还是晚点。那云说,他身上没有代言和工作,都行。曲如琢则问戚怀风的意见。戚怀风搓了搓眼前的一撮头发,点点头:“就今天吧。”vivian拍拍发型师的肩膀,优雅地拎起手扭头去照看别的东西。戚怀风在镜子里看见那把剃刀离自己的越来越近,落到自己的头皮上的时候,有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凉,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剃头弄了十五分钟左右,造型师一直在用剪刀修他的头发,致力于使每一根的长度都差不多,让头看起来是圆圆的感觉。造型师夸戚怀风的后脑勺是圆的,剃圆寸很好看。戚怀风喝了口咖啡,笑了笑,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后脑勺原来是圆的。造型师把他身上的围布揭掉,满意地笑了:“大功告成。”vivian闻声放下咖啡走过来,那云和曲如琢也转过脸去看向梳妆台。打满灯泡的梳妆镜里映出一个少年人的脸庞,他好像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陌生。他用眼神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眼球显得很深,又很冷漠,有一个瞬间他察觉到身后的人,眼光就这样径直冰棱一样扎过去。vivian夸张地捂了捂心口,感慨道:“他就是周小圆。”
戚怀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目光瞥向镜子中不远处的那云,那云只是看着他笑。有时候,那云看戚怀风的眼神就像看人民币,比如此刻,那云仿佛已经预见到戚怀风为自己赚取百万票房,她的手机被打爆,银行卡余额后面疯狂加上几个零的画面。有了这个头发,周小圆就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等到vivian妙手回春似的画好眉毛眼睛鼻子嘴,一个千禧年的叛逆少年就这样穿越时空走向了他们。戚怀风看着镜子里有点陌生的自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盯着镜子伸手顺着自己的下颚摸了摸,似乎想通过骨骼的锐感找回一点自己的痕迹。咔嚓——他愣了一下,扭头看见那云挥了挥手机:“一会儿传给你,做纪念。”是挺值得纪念的,这是他第一个电影角色的定妆照。拍摄进行了一个下午,除了大量的照片还有一些视频,所以现场架了一台摄像机。有一个穿得像麻袋一样的老头子一直站在曲如琢的旁边说话,戚怀风几次瞥向他,每次都是先注意到他乱蓬蓬的一窝鸟毛一样的花白头发,随后就是与他黯然的皮肤格格不入的明亮眼睛。后来听那云说,那是曲如琢从日本请来的摄影,这次电影就是他来掌镜和调色,叫藤堂一海。戚怀风疑心道:“他能用中文交流吗?”那云拍了一记他的脑袋:“你也做做功课,他给中国导演拍了很多片子,很出名的,人家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中国。”戚怀风哦了一声,心想曲如琢这次下血本了,不成功便成仁。晚饭时候,他们一行人包括vivian,一起去见了这部片子的选角导演,还有一名四川来的投资商。饭桌上觥斛交错,酒杯碰得叮当响,戚怀风不可避免要跟着应酬两杯,他喝不惯白酒,没几杯就晕了。因为那云护着他,所以给他有空坐在角落发呆。他打开聊天界面,看到上午十点钟谢雨浓给他回了消息,跟他说没什么,就是问他顺不顺利。忽然一股酒气涌上来,他感到头很昏,包厢里的烟味熏得自己很难受。他皱了皱眉,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脑子一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在手机里翻了一会儿,调出那云发给自己的那张照片——下午在拍摄场地拍的那张周小圆。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