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鼻子有些酸,她扬起笑容,轻轻朝着容厌点头示意。“我走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容厌回答。容厌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想要“嗯”一声回应,喉间却哽涩到没能出声。他再次应道:“好。”嗓音已经微哑。晚晚转过身,背对着他,眼前人来人往,高大的杨树下,车队就在前方等着她。容厌站在上陵的城门之下,平静地看着她走远,他是用尽了此生最大的自制,才在这一刻没有上前抓住她、阻拦她,牢牢锁她在身边。直到看到她一步步背离他走远的背影,分别的真切痛楚才在心口弥漫开。铺天盖地。何其残忍。她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如有所觉,她转过身。容厌仍旧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她回眸的那一刻,晚晚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分明平静到冷淡,一滴泪却从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中,倏地滚落,眼眶晕红。琥珀浸没水底,晶莹剔透的泪水砸落在黄土地面,晚晚看得那么清晰。他那么平静地哭了。容厌几乎不曾落过泪。痛到极致也不曾哭过。她只见过一次,这是 春缠(上)那一年, 是建安四年。金帐王庭纳入大邺版图,划辽东、辽西二省,秋后开恩科, 广纳贤才, 朝廷犹如时刻也停歇不下的陀螺, 飞速运转。容厌一开始总是病倒, 发起高烧昏迷后,半夜惊醒,总是重复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平日里, 即便只是听到谁不经意说到一个“晚”字,都会惹来他片刻的怔忡。渐渐地, 宫中众人默认了, 谁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与皇后相关的事, “晚”字约定俗成地成为了皇宫之中的避讳。太医令已经年逾七十,早就请了想要告老还乡的旨,眼下他迟迟没再有下文,一次容厌问起时, 太医令改了主意,决意再鞠躬尽瘁几年。
容厌淡声应了。他料得到,晚晚临走前,应当是与太医令商讨了许多, 只是他与太医令会面时, 谁都未曾提起过晚晚半个字。从炎夏步入深秋,梨花也次第凋谢, 时间久了, 容厌总算不再常常缠绵病榻,精神渐渐也有了好转。朝政上, 纷至沓来的政务忙得众臣晕头转向,容厌的精力也全都扑在了国事之上。只偶尔,他会独自登上城楼,望着远方迢迢的官道,沉默地从天亮等到天黑。这一年的桂榜公布后,上陵迎来难得热闹的一段时间。举子要赶来皇城准备明年的春闱,年底那些需要述职的各地官员奔赴而来,天下英才齐聚,将雪白的梨城变为了金黄的宝地。曹如意成了容厌身边的大太监,伴君如伴虎,他极为机敏地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一年多之前,宫中人人都怕御前伺候,生怕一不留神惹了陛下,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而如今,陛下变得格外勤政,也格外沉默,待宫人也疏懒迁就,不愿分神多搭理半分。曹如意日日随侍在侧,熟悉了陛下的习惯,便轻轻松松也能过得如意,整个人渐渐发了福。皇后还在时,后宫中就没了人,如今皇后也离了上陵,有些胆子大的,不知道是为了身后的主子还是自个儿,塞了足足的金玉到他袖子里,询问陛下对枕边人的口风。曹如意能收的收,不能收的一动也不敢动,但不管是谁,问就是摇头。他心里门清,他眼见着皇后娘娘从叶贵人坐到皇后的位置,从上陵到嘉县,从折霜殿到椒房宫,如今皇后娘娘虽然出了宫离了上陵,陛下平日也什么都不说,但他心里也琢磨着,其实陛下还是一直在等着。朝会不是日日都有,容厌也不是日日都得不了闲,他没有多少享乐的兴致,做完了每日要做的政务与武艺,除了会上城楼远眺,便是去琴室调弦抚琴。琴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不成曲调。曹如意偶尔也会看着地上的秋霜叹气。这居然就是大邺最尊贵的人,日复一日孤寂无聊的行程。一日重复一日,冷得很啊。这一年的中秋节,晚晚未归。到了年底,宫宴结束后,晚晚依旧未归。容厌等了许久,寂寂深夜之中,他独自将一杯杯酒液灌下,喝到烂醉,一地空瓶之中,他又红着眼眶,推开空荡无人的椒房宫大门,独自宿在了空无一人的后宫。时间一日日过去,年底过后,又是一年阳春。梨花接上雪化后的雪白,漫天的银装之间,点缀上了柳绿与花红。花朝节,容厌独自去了江南景。他在堂中抚了几首曲子,编织了新一年的花冠,等不到人,而后将这花冠放入了流水之中。春日未归。到了槐香阵阵,夏日忽至,距离晚晚离开已经有了整整一年。容厌立在城楼上,从拂晓等到明月高悬。依旧未归。夏至之后,是又一年的霜秋、中秋节、年底。桃花开了又谢,梨花渐渐凋零,红枫遍野之后银装素裹。等了又等。这一年,容厌在除夕夜抚断了三根琴弦,琴声呜咽到天明。四季轮转,阴阳交替。期间,容厌无端端又病倒过几回,闭眼梦里是她,睁眼眼前也是她。他彻底病了。病中的梦里,他一遍遍质问晚晚,她不是说她会回来的吗?为什么他等不到呢?她是不打算回来了吗?一年又一年。容厌一遍遍祈祷又落空,他变得格外平静,像是心死,也像是放下,他可以在第三年的中秋平静地抚完一曲舒缓的调子,笑着赏赐给官员团圆的节礼。说得再真挚又怎样呢?但凡真的能离开他,谁还会再回来。没有她,他也能活。摆脱他,她如今快乐吗?两年又九个月。晚晚定下了这样一个不短也不长的时间。这两年多的日子里,她其实没有走远。她用了两个白天的时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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