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被困在石头堆里,怪道一开始没被发现也没有跑。他已被吓破了胆,赵思青还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断腿山匪便三两下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帮人确实便是绸商所说的匪徒,专事掳卖女子幼童。靠着神神鬼鬼的说法将人骗来,便打骂折磨捆住手脚,令其不能也不敢逃跑。这样的人是不怕鬼神阴司报应的,一身血气匪气连道旁野鬼也要被吓退。所以匪人们专门挑了传说里诡异可怖的山洞藏身,方便借着传闻掩盖行踪。本来等风头过去,他们便要带着骗来的人往西去。谁知昨夜有人去洞穴深处撒尿,意外捡着一只白玉花瓶。
山洞里有宝贝的消息瞒不住,群匪一窝蜂地挤了进去,脚步纷杂人声吵嚷,山腹里尽是隆隆的回声。这人不小心脚卡在石头缝里崴了,没能抢在前面,只好在外等着捡漏。也不知是谁碰着了什么,一声锐响后,山洞深处闹腾的声响忽地全然消失了。
然后整座山都开始震颤,这匪以为是地动,慌忙想要把脚拔出来逃命。但地动山摇间洞顶的钟乳石断裂开,掉下来正好砸断了他的腿。他整个人都被乱石掩埋,只有小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里边的人没命地往外奔。这些人里舍得丢下财宝的,便能跑得远些,舍不得的就落在后面。只是逃奔徒劳无益,断腿山匪看见一抹星海般的色彩蒙过他们双眼,只一瞬,那些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无一丝声气。
赵思青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此,他皱眉问:“被你们掳来的百姓在哪里?”
听这人描述,贼匪们倒似死于鬼怪作祟。且不说那诡异星海究竟是何物。能须臾之间杀数十人于无形且不留一丝痕迹,这等功力便已是当世难有。若说是群匪不慎犯了什么忌讳,开罪洞中鬼神丧命于此,还更说得通些。不过,既然这个断腿贼匪没事,赵思青猜测,未动洞中珍宝的未曾冒犯洞神,性命应是无忧。那些百姓被关押囚禁,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宝物,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若再不搭救,他们饱受折磨又长时间未进水米,恐怕命在旦夕。断腿匪徒犹豫着抬起手指了个方向,立刻被桃枝抵在脖子上。赵思青仍是平淡语气,说出的话落在他耳里却不啻惊雷:“那是洞穴深处的方向,不对,再想。”
不敢再耍小心思,山匪老老实实指明位置。赵思青循着方向寻过去,果然找到了被捆成一串粽子的百姓。之前山石震落,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幸亏他来得及时。将麻绳从石柱上解下来,赵思青发现有些人已经昏迷过去,便帮着把人背出洞外。走得太急,脚下不小心被一只圆圆的药篓绊了下。旁边抱着孩子的妇人咦了一声:“这好像是蛊婆家阿囡的东西。”
“什么?”赵思青想起自己遇到的擅蛊老妇和落洞少女,那女孩儿的小名,似乎就叫做囡囡。
“没认错,就是她的东西。”妇人肯定道。她叹了口气,絮絮说起前事。
妇人原是寨子里的族医,常从蛊婆家收购草药,所以与阿囡相熟。这群匪徒掳来的人里有两三个是附近寨子里的百姓。这个传闻里的诡异山洞,已数次为寨子带来大灾祸,族老向来是不准寨中人靠近那一带的。但也有人曾瞒着长辈设法营救他们,为首的便是阿囡的心上人。只是年轻人鲁莽,做事但凭一腔血勇,仅仅两三个人也敢来闯这匪窝。不消说,他们全都死在了山匪手中。阿囡的心上人被枭首,头颅一连好几日都悬挂在那棵大桃树上。
那天夜里山匪带他们出来放风——倒不是好心,只是怕关太久人生病卖相不好或者死了,他们少赚一份钱——妇人眼神好,依稀看见蛊婆家的阿囡背着药篓在远处往这边望。
飞星洞确实有几分不寻常,月夜里,洞口便会浮现一个朦胧身影。得知妇人是郎中,赵思青便简单将阿囡的症状说与她,看是否能够诊治。妇人想了一想,道:“大约不是落洞,只是她见着心上人的首级大受刺激,不愿接受他离去的现实将洞前的影子错认,幻想心上人成了洞神要来接她来缓解心中悲痛,长此下去才会如此。这是心病,治得好治不好看命。不过寻到了缘由,总是有几分希望的。”
将所有人都救出,赵思青重新折返洞内,把幸存的匪徒五花大绑,预备交给寨民发落。正拿布条堵住那贼匪的嘴,他隐约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道不太真切的人声。心口怦地一跳,赵思青恍惚觉得,这道声音同自己梦中所闻十分类似。担心还有活人困在里面,赵思青拎着山匪走到外面,让两个健壮农妇把他带回寨中处置,而自己又一次回头。
山洞深处没有火把,不过有闪烁的荧火漂浮在空中发出暗淡冷光,能让人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地上散落着不少器物,除了日常用具,还有泛黄诗稿、蒙尘宝剑。赵思青想若这里真有洞神,洞里满是这些东西,洞神也当是个诗剑风流的少年。月夜里的朦胧身影,说不定便是他在清辉中独自舞剑。洞中山匪虽齐齐横死,也是他们不敬在先,不能算洞神暴虐。况这些人实在死有余辜,也算除害。传说中落花洞女是为神爱眷的女子,被这样一位洞神爱慕,似乎并没有多可怕。赵思青摇摇头,止住散漫思绪,瞥见衣领里别着一点红痕,是一瓣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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