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乌尼格日勒抓紧毡子,又慢慢松开,“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认出来了,这里的人都是天格斯里退下来的老兵,战争带给了他们残疾的躯体与不洁的气味,老兵都喜欢在身上熏很浓很浓的香,久而久之大家就把伤兵聚集的帐篷称为香帐,戏说去里面就是镀一层香。
火炉里噼啪作响,帐子里很安静。
“当初打了败仗,回家日子也不好过,在家里呆着也是废物,后来听说小王子这儿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废物,于是大家就渐渐地都过来了。”
乌尼格日勒甩上门帘,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他英俊的眉宇间也一片森寒,“是代勒赶你们走的?”赡养伤兵及烈属子女本是月升王应当承担的责任。
“不,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袋黄金。”瞎了眼的中年人脸颊抽搐了一下,“我把那袋黄金砸在了地上。我要他的黄金没有用。”
乌尼格日勒沉默下来,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火炉边坐下,大家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就好像那儿一直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似的。
小姑娘连忙上去为他倒茶。
“几岁了?”乌尼格日勒随口问。
“今年十八了……”小姑娘小声回答。
乌尼格日勒喝了口茶,她和小云差不多大。他盯着眼前的炉火,皱起的眉头慢慢地放了下来,这一下并没有让他显得轻松起来,反而显得很疲惫,十年的岁月似乎一下就压在了他的眉头上。
“说说吧,为什么在这儿?在家不好吗?”他低声问。
一个没了左膝的男人重重放下茶碗,脱口而出:“他送你去了靖国,把你当成一只生猪!我不服,明明是他打的败仗,凭什么要你去当奴隶!他可以坐在宫殿里平平安安活到老死,我们这些人却还要在这儿受苦!”
“就是!我之前信他,我相信他可以给我们带来好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给我,他只顾着扶他的女儿上位,他死也要把王位抓在自己手心里。他根本不在乎我们变成什么样!他的金子有用吗?我不需要金子,一袋小米就可以养活我们全家,我现在在这儿即使吃不饱我也心甘情愿!”
“我是问你们为什么在这!”乌尼格日勒沉沉地咆哮起来,“为什么又要打仗!”
火炉边忽地安静了下来,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小姑娘抓紧辫子,细声细气地说:“……我阿瓦说了,我们打完这仗,我们的小孩子就可以不用打仗了。永远、永远不用打仗了。”她盯着地面,怯生生的语调中生出了一种美妙的幻想,“小殿下说了,我们要是打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和靖人来往,我们就可以重新回到山里,像小时候那样,不要整天采香了,阿瓦打到什么就吃什么,多好。”
她的阿瓦伸手搂紧她,像抓住一只小羊羔那样,“她爹之前骗我们去死,现在她又开始骗新的年轻人,一代一代,总有年轻人相信他们编织的谎言。长生山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去山里拾一小块香料,换给外人能换一整袋白面。我们有牛羊,也就够了。”
“是的,我们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和靖人争什么,我们一直都自己养自己。他们的野心太大了,我只是个养马的,以前我不懂事,赔了一条腿,现在不能叫我小孩再和我一样了。”
“将军,之前我家有三个兄弟,现在只剩我一个,不过我还有三个儿子,我稀罕靖人的东西吗?我不稀罕!我三个儿子都去抢,去争?但是小王子说了,这仗不是为别人打的,是为他们自己的儿子、女儿,我懂的,所以我叫他们都来,我也来,当阿瓦的可以为自己孩子死,让孩子们活好就够了。”
小姑娘低着头,撅着嘴,眼圈发红,“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啊?”
“现在打仗,是为了以后不打仗。”伊兰台把手掌放在她的脑门上。
乌尼格日勒没再说话,他就着火焰,把茶喝完,然后谢绝再续。香帐里的气氛一直都是沉默的,今晚因他的到来,才燃起了大家眼睛里的火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而他在这种注视中依旧沉默着。
直到茶碗干透,他才忽然起身,郑重其事地双膝下跪,对着一屋子的残兵老将用力磕了个头。
“将军!”
乌尼格日勒行完礼,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开门走了出去。
“将军!”伊兰台追了上来,一把攥住乌尼格日勒的手臂,“将军!”
“将军!我知道靖人杀了你父母!还让你当了十年的奴隶!”伊兰台大声吼道,双目赤红,“可是将军,我不想再打仗了啊!我不想!”
“将军!求你了将军!不要恨靖国了!带我们打赢这一仗,然后我们就回家吧!”伊兰台也朝他跪下了。
“……我不恨靖国。”乌尼格日勒没有回头,他的表情完全沉在夜色里,“我也想回家。”
“将军……”
乌尼格日勒回身扶起伊兰台,“谁告诉你们这一仗打完就不再需要打仗了?孟和吗?”
“我相信小殿下,”伊兰台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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