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悼念他,就将他与夫人一同葬在这山上,可惜那位大人罪名压身,人们就只好给他刻了个姓名不详的碑。”
“他的儿子原本是个就要去考学的书生,经此一遭成了疯子,家财散尽、无处可归也无人照看,没几年就流落街头不知所踪,最后冻死在一个冬天。没有人认得他,于是其他的流浪汉就只好把他的尸骨草草埋在旁边的林子里。”
“一家人在同一座山上葬着,可爹娘坟前立着无名碑,儿子又成了无名骨,谁也找不着谁。”
“于是那书生啊,就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提着纸钱,游荡在坟头,瞧见姓名不详的碑石,就去哭他的爹娘。”
林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韩爵,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韩爵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当场,就听眼前书生样的男人幽幽道:“所以,你今日拿了我给我爹娘的纸钱,该如何还报我呢?”
“我们孤魂野鬼啊,心眼可小着呢……”
“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声凄厉,惊起林鸟一片。
林瑾掌不住笑起来,拉着几乎要夺路而逃的少年,逗小孩儿似地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不怎么诚心地陪不是:“公子莫怕,公子莫怕,方才的故事是我瞎编的,不曾想将公子吓成这样,实在对不住。”
林瑾生地好看,韩爵瞧他笑地畅快,竟发不出脾气来。
倒是林瑾笑完,罕见地发了良心,一路上哄小孩儿似地同他讲从前看过的游记里的趣闻,又润色二三,编做自己的经历讲与他听。
韩爵听得入神,温润的书生将故事娓娓道来时,美好地就像窗棂那边吹过来的二月风。
“却说有一回,我在姑苏的时候…”林瑾话还未完,一队马车浩浩荡荡从官道那边疾驰过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将路面上的泥水溅出一尺来高,给二人身上溅了一串的泥点。
二人不约而同看过去,一时间,说故事的,听故事的,面上都冷地好似结霜。
那时用来押货的马车。
押“货”的足有二十余人,一个个布衣短打,腰间佩刀,却与正经武夫士卒不同,身上带着股目无王法的悍匪气。
那货厢是地方往京里送牛羊牲畜常用的样式,擦着二人的面过去时,林瑾却清清楚楚看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些半大孩童,有的蜷在角落里,发出猫一样无力的抽泣,有的安安静静躺着,生死不知。一应穿着脏的看不见底色的破衣,一应瘦骨嶙峋。那车厢过去的一瞬,排泄物和呕吐物的恶臭直冲鼻腔,似乎还混着些尸臭和别的臭味。
林瑾这些年里见过许多这样的马车,他们会大摇大摆地进城,先绕去各大花楼,老鸨们将模样好的男孩女孩挑出来,他记得那个总粘着他喊云哥哥的鹂儿便是这么来的醉梦楼。然后再绕去官大人们的府,管事的会选些还算端正的回去当家仆。最后是暗娼巷子,那里没人关心相貌身段,几文钱得接一群粗使汉子,孩子们今日被卖进去,明日就被冷冰冰抬出来。
他沉默着目送马车驶向城中。
“畜生!”身后的少年唾骂道,他往后看去,那双桃花眼里好似燃了一团火,那眼神他很多年不曾看见,尚书侍郎们眼里没有,回京述职的地方大员眼里也没有。
那原是不应该,他曾以为,为官者,该为君谏逆耳言,替万民鸣不平事,那份愤怒和刚直都该是为官之本。
可到头来,他只能跪在地上,趴在他们身下,扭动着,调笑着,看他们眼里的酒肉声色。
后来他想,或许世上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从前种种,都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时目下无尘的一场大梦。
再后来,他索性再不去想了。
他早不配去忧这天下。
“我不是没听过,这几年地方上天灾不治、流匪不止,放眼尽是贪官污吏,百姓卖儿鬻女,奸人以掳掠稚子良民牟利……”少年怒极,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我竟不知,如今,如今天子脚下也能对这样龌龊的勾当视而不见。”
“公子说怕鬼,”林瑾开口,“可你竟不知,这皇城里,才最是鬼影幢幢。”
“赈灾的银子成了大人们堂屋里的雕梁,人牙子打点的钱财养肥了大鬼手下的小鬼,衣冠禽兽下了朝就能大吃大嚼这些孩子的脂骨,那些背景不凡的花楼也正缺苦命人家的儿女……”
“京城啊,尸骸上堆出的销金窟,养的尽是些披着人皮的鬼。”
“兄台……”韩爵欲言又止,静默了片刻。
他们又默默然向道上走,良久,秋风送来一声轻叹,若不是林瑾听得仔细,那声音便散在风里了。
“人养鬼,却要拿旁人性命去饲……”
林瑾一怔,被土路上翻起一角的石块绊了个趔趄,被韩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人养鬼。
“多谢。”他苍白着脸颔首道谢,有什么坚若磐石的东西,在他心悄悄裂了一道痕。
细瘦的手肘被韩爵托在掌心,可算得瘦骨伶仃,他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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