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风寒,珠帘卷细雨,林瑾自十六岁在醉梦楼挂牌伺候到如今,八年时间,将底子亏地干干净净。暖炉就在床边暖烘烘地烤着,他却裹着被子团成一团,只觉得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被子暖炉没有分毫用处。自己就像赤条条被晾在秋雨里一般,被冻得牙关都在颤。
他一夜不曾睡,旧事压在心头更是耗神劳心,此刻疲地恨不得连呼吸都能一并停了,眼一闭腿一蹬,歇他个天昏地暗,再不要醒。
可他又偏偏睡不着,蹊跷的阿芙蓉,瞬息万变的朝局,魏党蹊跷的举动和徐党可能做出的应对,纷乱的思绪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这些年总是这样,有时他觉得,就是三尺白绫吊死在梁上也比如今舒坦,有时又觉得,故案还未昭雪,他就是死,大约也是闭不上眼的。
他又想起那车不知生死的孩子,幼小,狼狈,从贫困和灾厄里来,往屈辱和死亡中去。
血气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他身后的窄道依旧在灼痛,喉咙里大概是被磨破了,喉头一动就疼得有如针扎。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记得做了场梦。
梦里有个青衣的书生跪在皇宫巍峨的朱门前,身后是长吏杖下被活活打死的良民、一具叠着一具的饿殍、被卖进青楼里侮辱至死的男孩女孩,是十八层地狱尚且及不上的人间疾苦。
书生跪着,一下一下向着金銮殿的方向叩首,求圣上垂眸,看一眼苦难众生,求老天开眼,还一个清明世道,他声嘶力竭,他千哭万求。
身后是厉鬼冤魂的嘶吼,是男女老少的哭喊。
可是宫墙里面听不见,里面的丝竹管弦那样响,他们什么都听不到。
林瑾看不清那青衣书生的脸,那是谁呢?他不知道,可是他想,太可笑了,没用的,没有半点儿用处。
梦里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冷,冷得刺骨,他想转头走开,可却只能伫立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冻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梦里,却迷迷糊糊听见有个焦急的女声唤他云锦。
他用尽力气睁开了一条缝,看见个模糊又带着些熟悉的身影。
“姐姐……”
他听见自己是声音沙哑
那声音静了片刻,而后是脚步声,像是有谁急忙忙离去,头也没回。
他愈发冷起来,梦又开始变化,故人们来了又去,扭曲着在他的梦里轮番登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忽然静了下来,他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裹进去,眼前黑蒙蒙一片,鼻尖有淡淡的薄荷香。
“你看,这样便不冷了。”
少年的声音里有温度,像连年风雪里乍晴的太阳。
梦境戛然而止,他落进暖融融的一片黑里,是久违的一场酣眠。
“大人,大人!您留步,您先留步!”鹂儿急急地追在那吃了枪药一般的客人后面,眼见着他直直就往云锦屋里走,慌里慌张地一闪身拦在门前。
正是黄昏,客人还没几个,她抱着刚刚换下的被林锦冷汗浸透的被褥下楼,却见那客人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往云哥哥房里走,阴着脸,走起来步子都带着怒气。
她心里暗道不好,她记得有一回,也是一个怒气冲冲过来的客人,偏就看上了她,却半道儿被云锦哄了去。
那时云哥哥一边软在那客人怀里一杯一杯喂人喝酒,一边冲她使眼色叫她快走,她不解,却一直都很听云锦的话,静悄悄退了出去。
黎明时客人们散去,她得空再回去找云锦时,却只发现那屋里的客人早走了,只云锦一个人满身血污,手脚都不自然地向外折着,鼻青脸肿地横躺在地上,眼眶口鼻里都渗出血沫来,竟是被打去了半条命。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时的惨象,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却陪笑道:
“奴伺候大人吧,云锦哥哥病了,仔细将病气过给大人。”
倪铄斜睨她一眼,见是一个鹌鹑一样发着抖的黄毛丫头,哼出一口气,把人一推便要往屋里走,却不想那姑娘在门上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却不退反进,死死揪住了他的袖子。
鹂儿白着脸扯起笑,努力做出妩媚的样子,然而她毕竟还小,稚嫩的面孔上能看出来的,只有掩饰不及的恐惧,以至于连这话听着也有些辛酸可笑,:“鹂儿也能伺候的。爷别嫌弃,试过便知道了,不比云哥哥差呢。”
倪铄将眼一瞪,粗声问:“他这是病死了?”
“不……不是,云哥哥他……”鹂儿被问得一愣,一时竟连话也接不下去。
“那还不把他叫过来?推三阻四的,真拿自己当闺阁小姐?”
倪铄当初坐上这锦衣卫同知的位子,使的便不是什么入流的手段,此刻对着青楼姐儿,就更不用提什么涵养,抡圆了胳膊便是一巴掌,把鹂儿打得摔了一个屁股蹲,懵在当场。
“滚!”
他欲推面前那门,袍子却一紧,那脑子有病的婊子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手死死扯着他的袍角,他几乎气笑了,徐慈从徐平铩那里得了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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