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贺家的发家史吧?”仲江坐在一楼落地窗旁的茶室,若有所思地看贺觉珩烹茶。贺觉珩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翘着,他穿着仲江从衣柜深处翻出的圆领t恤,水滴从脖颈处流淌至锁骨,没入衣领。地暖烧得仲江口干舌燥,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夸赞道:“很香。”“你家的茶很好。”“我不懂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仲江回答了最初的那个问题,“听我父母说过,不太干净,直到三十二年前正鸿成立,才勉强洗白。”贺觉珩纠正她的措辞,“是很不干净,你看到的新闻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些是有确凿证据已经查明的,还有更多知道但不曾找到证据的。”仲江静默了一下,片刻后她问:“所以这次正鸿是无力回天了吗?”“嗯,没有救了。”贺觉珩的语气和表情看不出有任何惋惜与难过,仲江甚至觉得他有点高兴,如释重负一样,比在极地时放松很多。福至心灵般地,仲江开口了,“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今天的事。”“对,我早就知道了,”贺觉珩笑了起来,壁灯落在他浅色的眼瞳中,映照出潋滟的水色,“贺启明涉嫌绑架使人致死的证据,是我提供给专案组的。”仲江喝了口茶压惊。“这次正鸿倒台这么快,全靠内部人出力,”贺觉珩给仲江的茶杯续满,慢慢说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贺瑛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正鸿有不少人是被迫走上这条贼船的,他们尚且有些浅薄的良知,做够了伥鬼。”“好刻薄的话,已经大义灭亲了,还只是浅薄的良知吗?”贺觉珩一时没有说话,空气在他的静默中变得异样,如同掺进了凝重的胶质,让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仲江感到些许的不安,她手指绞起睡衣,细细打量贺觉珩的脸孔。贺觉珩垂着眼皮,避开仲江的视线,他没有动,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紧绷,像是要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逃跑,又像是间谍被铐在审讯室等待盘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仲江身体忍不住前倾了过去,“怎么不说话?”贺觉珩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抬眼看了一下仲江,随后又迅速垂下眼睛,“我7岁的时候,躲在贺瑛书房的柜子里听到他打电话说要去抓一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的爸爸正在和他竞标同一个项目,他要给那个人一点教训,所以他们买通照顾孩子的保姆,在保姆带着小孩去上课外兴趣班的时候,绑架了那个孩子。”这段话贺觉珩说的很快,快到仲江听完反应了三四分钟,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茶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热水和茶叶洒在仲江的手指和衣服上,洇出淡淡的肤色。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贺觉珩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仲江失手打碎了杯子,现在那杯子里的水应该泼在他的脸上。贺觉珩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很抱歉。”仲江猛然起身,她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深色的眼瞳死死盯着贺觉珩的脸,牙关紧咬,秀美的脸孔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可怖。平日里会刻意不去想的往事在顷刻间显露,与之一起的是涌上心头的恐惧与愤怒。仲江还记得绑架案刚过去的时候她很害怕身边出现的每一个陌生面孔,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父母工作很忙不能天天陪在她的身边,而她看到新来的家政就会尖叫大哭,因此爷爷把她接到身边照顾,花了很久才让她肯走出家门。仲江也因此休学了两年。后来仲江接受了心理治疗,慢慢从恐惧生人变成了厌恶生人,她的性格变得孤僻冷淡,十分抗拒与人交际。仲江一路野蛮生长到她14岁,那一年春天她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仲江跪在病床前紧紧拉着爷爷的手,哀哀地恳求着他不要抛下自己一个人,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了断了线的珠串。爷爷躺在病床上,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她,一眼一眼地,满是悲哀。他到死都放不下这个孩子,一直含混地念着她的名字,说她以后要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这句话几乎成了仲江的心魔,而就在她对未来充满恐慌的时候,天降报刊亭,让她拿到了那本映射未来的书。仲江就这样逃避着,给自己找了一条路。她心怀侥幸地想,只要不跟书里写的那样,她是不是能算得上对得起爷爷,让以后有了着落?好荒唐。好荒唐。好荒唐。贺觉珩起身,他走到仲江面前,仰视她的脸孔,“对不起……我是说,一直以来,作为贺瑛的儿子,我很抱歉。”一时间所有想不通的古怪仲江都明白了,为什么贺觉珩对她的态度迁就到出奇,为什么在她每次暗示以后的时候又装作没听见。“哈?”仲江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极尽嘲讽,“那么之前的一个月,你是想补偿我?因为贺瑛曾经策划并对我实施的绑架计划?”就因为贺觉珩对她有愧!巨大的荒谬感与愤怒冲昏了仲江的头脑,她一直以为在极北发生的一切里贺觉珩最起码有五六分对她的喜欢,却不想对于贺觉珩来说,这只是补偿。“是的。”贺觉珩承认道:“我想补偿你。”
仲江捏住了贺觉珩的下巴,她将脸挨得很近,近到贺觉珩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好啊,补偿我、补偿我……”仲江一字一句地念着,言语用力到像要把贺觉珩活吞吃了。贺觉珩避开了她的视线,声音很轻,“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我”“没关系,”仲江打断了贺觉珩的话,她微笑道:“刚巧,我对你的脸和身体很感兴趣。”这句话说完,贺觉珩终于明白她那句“这些天你是想补偿我”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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