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真正的柳城立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在乎、又何必在意呢。立夏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非常想见到林舟。现在就想见到他。但是不行,见到了就会心软。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他们是最好的伙伴。和水月神音不一样。如果时间久一点、再漫长一点儿,立夏有信心在未来成为林舟心里最好的朋友。友情是珍珠,也是钻石。可惜他的时间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太疲倦了。每个人都向他索取,可他付出的是仅有的生命力。药片太苦了。咽进喉咙的时候,会觉得劳累。哪怕只是吃药,都觉得疲倦。陪伴他最漫长的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类,而是苦苦的氟西汀。现在他一粒药都不想吃了,还有点害怕见到林舟。如果见到了,他就不敢死了。水月神音说他是破碎的月光时,他只想发笑,忍不住地想笑。因为见过真正的月光是什么样,便会觉得自己只能算是伪劣的造物。他爱过水月神音,也真的恨透了他。恨他的隔岸观火,恨他永远游刃有余。立夏垂目。也许自己真的虚伪,可他心里很清楚,认识林舟的时候,他真的抛弃了面具。待到月夜浓郁,待到母亲沉沉睡去,立夏按耐不住心思,向林舟编辑了一条短信。「这个世界是一场盛大的谎言,狡猾的兔子会骗过所有人。也许林舟就是我的双生。只是你我都不知道。——立夏」立夏站在悬崖边,眼神难得柔和了许多。过了许久之后,又充满恶意地编辑了另一条消息,发给了水月神音。「好玩啊。友情游戏,再玩一百年也不会腻。」他没有编辑姓名,却又无比肯定那家伙能够认出他。哪怕他们断联多年,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交换过新的联络方式。因为不想,因为不信任。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心情却突然就轻盈起来了。原来恨才是最长久的,比爱还要深刻,比任何感情都要浓烈。立夏站在悬崖的边缘上,心情愉快地等待着什么。直到眼角的余光之中,突兀地出现某个向他奔来的仓促身影。要恨就要最浓郁的恨,爱也是。立夏面朝那道身影微微笑起来。他歪了下头,眉眼柔软,笑容绮丽。“我要你的爱,停留在对我最浓烈的时刻。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立夏轻声说。他俏皮地笑起来,踮起足尖旋转着起舞,仿佛枯叶一样轻盈。漂亮的舞姿像只白色的蝴蝶,飞入友人今夜温暖的梦里。
他想,现在他是真正的飞鸟了。在这最后的一眼中,他满意地看到了水月神音苍白的脸色。时间会美化他的死亡,促使他变成一块闪闪发光的钻石。飞鸟的爱情啊,就是变成钻石,变成琥珀,变成一块黑漆漆的、永远也不能愈合的疮口。唯独不做爱人。 我曾在世界的某处见过你林舟得知立夏的死讯的时候,正手持着画笔,在面前的画布上铺色细化。那原本是个晴朗如往日的午后。立夏的死亡在一周以后被媒体曝光,全东京最年轻的赛事冠军死于坠海,犹如流动的风一样穿梭过东京的每一个街道。林舟咬着三明治的一角,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指尖沿着新闻网页一路下滑。他垂下眼,把网页关了,反反复复地看立夏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简讯。偌大的阶梯教室,耳边是讲台上教授时而炸麦时而奔放的英文理论讲解,秋天过半学校也早早开足了空调暖气。林舟垂眸,茫然地在画布上几笔勾画出一个小人来。漆黑的眼睫无声一颤,笔下的小人栩栩如生。散着长发的粉外套少年怀中抱着一束淡粉色百合花,银白色的长发被飞鸟衔起发丝。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笑容。林舟茫然地盯着笔下的人,明明开足了暖气,却依然手心发冷。怎么会是坠海而亡?那个人和他一起吃过小蛋糕、喝了咖啡拿铁,还穿上了向往已久的洋装。……那个时候他已经把他从栏杆上拽了下来,已经碰到了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明明已经拉住了手,指尖已经触碰到微弱的光了啊!林舟目光茫然。片刻之后,他骤然拎起挎包,猫着腰从最后一排绕过去,步伐仓促从后门溜了出去。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仿佛一块柔软的海绵冰渐渐融化,冰冷的空气呛进喉咙里,喘得肺叶发疼,寒冷却又刺人。林舟一路狂奔,终于在公交巴士的站牌前停下脚步。他弯下腰按着膝盖不住地喘气,疲倦地蹲在地上,眼睛干涩还有点儿疼。他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僵硬如冰的手指却怎么也输不对密码。下了雨的东京,原来这么冷。冷得骨缝生疼,绵长的雨总是在下。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双漆黑的运动鞋。修长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握着一把透明的雨伞。林舟困顿地眨了眨眼。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裴歌面色清冷,仿佛雨后无人的街道,手拿着一把伞,俯身替他遮住了雨水。身穿黑色大衣的年长者轻微地皱眉,在他面前平静地摘下自己的围巾,冰凉的手套碰到少年温热的脸颊。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