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外的磨砂玻璃映着楼下的霓虹灯光,星星点点透入厚重的布料,淡淡照在一张人脸上。
沉于梦魇之中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碎发紧紧粘在皮肤上,他睡姿蜷缩床单压在身体之下,随四肢移动直直绷起皱褶,宛若一朵即将枯萎的苍白莲花,而从花心中散落了满地的安眠药,瓶子早已滚向不知何处,或许正等待有人将它寻得捡起。
“嗡——嗡——”
就在此时,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引人焦躁。
突然男人猛地仰着脖子坐了起来,犹如濒临溺死之人拼命浮上水面那般急促呼吸。
睁开眼睛,瞳孔放得极大。视线震颤一段时间,无法聚焦亦不能固定,于是他试图慢慢转过头,最后将目光落到房间角落的神龛上,睡前他才点燃着的三根香还没烧尽,却已经熄灭了。
来电铃像催命符,不停地响,他没回头,只是将发麻的手指松开,胳膊探入凌乱的枕头中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又紧紧皱起眉头,胸口起伏几下还是按下接听。
嗓音有些沙哑,他用力扯开衬衣的扣子,迅速摸了摸上下滑动的喉结,开口问道:“大半夜睡不着就打电话骚扰我?”
话筒好一阵没说话,只有凛冽的风声,感觉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愿,会老实地待在某个地方。
“混蛋,你在哪呢?”
一时的无端猜测,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从床上爬起,用脚快速蹬上歪倒在几步开外的鞋,抓住茶几上的车钥匙往门口走去。
“别担心,我就是在外面散散步。”话筒里传回来的声音带着几丝懒意,刚说完又加大嗓音,听着轻快不少,“明天需要你帮我搬个东西,没几天了。”
握在把手上的力气停住,门外的风把对方的话从遥远的地方席卷过来,灌入衣领里,他举着手机清醒到了极点,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噎在胸口,这股沉闷让人感觉窒息。
他沉默许久才说:“好,那你有具体时间就联系我。”还是随着挂断键的熄灭,顷刻间咽下了所有的话,默默关上门走回卧室。
拖着没穿好的鞋子,一路踩碎好几片安司挫仑,地板异常老旧,每步踩下都像底下藏着小鬼,发出吱吱的刺耳尖叫声。
瓶子顺着木板连滚几圈出现在眼前,上面分明写着抗抑郁焦虑,可却一点都让人静不下心来。
他蹲在神龛前,用手把地上的药片一个一个地捡进瓶中,直到还剩下踩碎的粉末,都已经填入地板收缩形成的缝隙里。
“盖子呢……”他拿着装了药的瓶子轻摇,发出房间仅有的,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声音,像个精神病患者嘴里不断重复着,“我盖子呢……盖子啊……盖子……”
用目光将房间全部寻找了一遍,却寻不到盖子的踪影,男人低下头,腿已经发麻生痛,索性扯过一旁的蒲团来坐在上面。
“我连个盖子都找不到了。”
他放下药瓶,可一时片刻还站不起来,只能仰面倒在地上,少年每次在群妖手中四分五裂的死相就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心上,包括那个装着残尸的漆黑棺材,满院的白色绸花和那些不怎么悲伤的看客。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人的悲伤各有千秋,唯有死亡是亘古不变的。
测头来看向神龛,指尖触碰小坛中的三根香,并没有受潮,香灰仍旧弯曲而不落,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烧完了一样的自然熄灭。
虽然这个行为并不科学,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心里莫名舒服了许多,他突然起身掀开盖在里面的红布,如同他记忆中抱着方画云那时候一般,佛像被微黄的顶灯照射,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包括它六条胳膊手势不一,所执物也各不相同。
“山上万应,应万下山,求得通盘,求得通拚。”他双手上前将通盘佛像捧在手里,慢慢往外拿,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浮灰,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吸了口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暂的哼。
“虽说命自天定,我这次在府上各处埋的魑瘐令见血即开,只怕你那些信众动了杀心,没了性命。”
方负春将佛像放回原处,将红布置于它头顶,轻轻松手,盖得严严实实:“我只要他活着,你若有分毫食言,我回去砸了你的庙。”
他拿起安眠药,从中倒出两颗随手扔入口中,用手肘撑着地板,拖疲倦的身体回到床上,以水送服下去。
做梦是会上瘾的,他只是想试试还能不能回到他的身边罢了。
渐渐攀上一双手,方负春仍旧有些恍惚,伸手拽住对方,半眯眼睛看见方画云正伏在他身上,低着头还是看不清脸。
此刻场景又幻作府中房里,在围着帐帘的木床上。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画云的下巴,那人弯腰更加接近过来,他仅仅依靠空气带来的压力就能描绘出少年的面容,却没有办法用眼睛,肉体似有千斤重,怎么都动不了,他才明白自己仍旧还在梦中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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