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的狂妄,如暗火汹涌,点燃在人群里。断金卫横兵身前,刃尖直指其身,足下缓缓布阵,等着指挥使的命令。风声鼓噪,外围的狼群亦窸窣走来,不远不近地观望,一片狼眼冷绿,扎根在土色的西漠,闪烁着,好似魑魅在注视游人。
奉仞已是极高挑出众的身量,这人竟看着与他差不多齐平,筋骨精炼,如刀锋冷峭,已很威势逼人,再提那把斩马长刀,更是轻而易举、姿态从容。
奉仞将剑缓缓归鞘,掩住掌心里一片充血的红印:“刀横西漠,群狼镇座,解碧天名不虚传。”
在他身旁的公孙屏心中一惊,烈日灼烤,光晕模糊,羁旅的人抬首时会热得眩晕,这时紧握刀柄的掌心却不觉沁出薄薄冷汗。
无他,只因为这个名字,在断金司的宗案密卷上已经陈书过上百回。
解碧天的身份由来无人得知,听闻他天性本恶,年少时就犯下弑父杀亲的罪名,又自西漠修得无双功法,常年与狼群为伍,劫掠黑白两道,所过之处,必叫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此人性情古怪、反复无常,最饱受义愤填膺之士谈论,江湖人更是不敢与之为伍,断金司收集天下人事之情报,自然也颇多关注。公孙屏记得最清楚的,还数五年前的“金莲山灭门案”。宗卷上记载详细,解碧天是为了观赏金莲山看守数代的镇山之宝,不惜屠戮满山门人,一时多少英雄豪侠愤然,齐聚山下围攻。
据言,解碧天灭门后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坐在原掌门的坐席之上,细细把玩那听闻篆刻无数秘密的“九丘琉璃塔”,众人杀上来时,足下血河尚未干涸,那宝物折射满堂血光与烛色,越显得剔透璀璨。
解碧天玩腻了,就当场将那东西用内功震得粉碎,面对群侠,兀自笑道:这东西如此寻常无奇,贱卖都嫌难看,若当初肯借我看一看,他们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完全是个彻彻底底的魔头。
解碧天被叫破身份,目光落到奉仞身上,他眼中审视与戏谑的意味如针刺直白,在奉仞的脸上格外停留了一会。隔着刮面生疼的沙风,奉仞心中突感十分不快。
“你能接‘游八极’百招,做天家走狗不免可惜了些。”
奉仞语调冰冷:“江湖与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在下断金司指挥使奉仞,奉命在西漠办事,还请阁下勿要拦路。”
这魔头燕都官话讲得极好,点了点头,似通情达理地征询他们意愿:“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废话。我此来,只不过想要一个人,不知道奉大人肯不肯给?”
奉仞面色一凛,护送公主来西漠之行,是绝对的机密要事,解碧天这等江湖中人既然在此埋伏,说明早有人泄密到外面。遗址之事虽然早有各种谣言流传,可宫中的藏书旧典,却不是谁都能看的。
他们分了两队而行,公主在粮车队中,乔装打扮,奉仞则藏在马车之中,令公孙屏等人护送,引人耳目。本来是防患于未然的举措,如今,竟真引来了茹毛饮血的狼群。
宫里是谁走漏了风声?
奉仞与他对视,寸步不让地淡声:“若我不肯呢?”
解碧天眼睫轻轻一抬,却无端透出股意态散漫的味道:“杀了便是。”
双方的目光已冷得结冰,他们正僵持之际,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吆喝,好像唱歌似的粗哑音调,远远荡开,沙雾中隐约又散出三道高低不一的影子。
奉仞与解碧天一齐看去,便见一匹黑马当先冲出雾来,立在他们数步外。马上坐着个一身黑衣、头戴兜帽的少女,腋下夹着个裹在布席里的孩子。那孩子被一路风尘弄得灰头土脸,此时受风吹开一角麻布,抬起头,只露出一对极明亮的猫眼。
——是公主姬瑛!
两人几乎同时齐动,飞身去夺马上少女怀中的人,那少女骑术卓越,策马急转,将公主压到身前。
那另外两道影子亦从沙雾中走近,银光如万花飞落,千点寒光钉向奉仞和解碧天,逼得他们翻身后退几步。待仔细一看,那不过都是圆润乌黑、毫无棱角的棋子,却被来人用成暗器发作。
奉仞和解碧天还未能看清来人,便感到足下沙土深陷数寸。习武之人身法轻盈,他们这种高手的轻功本就足不沾尘,可此刻双脚一沉,却如同陷入泥沼之中,宛如地下骤然塌出个巨洞,沙粒飞速下流,瞬间吞至膝盖。
沙尘越喧嚣,四周惊呼四起,远处沙丘上的狼群已经敏感地闻到空气中的不祥,转身奔离。这流沙速度极快,人力难以抗衡,转瞬之间地面倾塌出一个漩涡,人力难与自然抗衡,已有半数人被卷走。
解碧天目光一动,在自顾不暇之际,竟在此刻双手提刀,向寸步难行的奉仞挥斩而去。
奉仞下意识抬剑抵挡,解碧天的游八极自上而下压住剑身,忽刀势一旋,凌空翻起,双足冲奉仞当胸一踹,借力将他当踏板,往顶上飞身而去——顺便将奉仞往沙涡里踹去。
若非趁火打劫,身法可拍掌称一句漂亮利落。
奉仞气绝:“解、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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