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林朝朝轻轻捻着一根弦,船舱突然刮进了一小股带着湿气的风。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正低头捻着弦的姑娘身上。一阵极轻的收伞声之后便是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地之声。“你来了。”林朝朝抬起头,见他一身黑衣上氤氲着湿气,看了一眼舱外,却是轻笑一声。“怎么每次你一来就下雨,比钦天监的天象都准。”以前也是,每次见面的时候总下雨。林朝朝差点以为自己谈了个武侠版萧敬腾。苏暮雨以前就听惯了她的揶揄,但时隔许久还是免不了有些局促,只能默不作声。“坐吧。”林朝朝摘干净了手指上的护甲,引着苏暮雨在一旁坐下。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玉白的手上画着丹蔻,似牡丹灼艳。青瓷茶提被她攥在手中,微微倾斜,姿态优雅且从容。“上等的雪顶含翠,不知道你的品味有没有变 ,尝尝。”她将茶盏往苏暮雨推了推,秋水一样的眸子将苏暮雨包裹其中。苏暮雨心中紧了紧,沉默地端起了那杯茶,暗暗警告自己日后万不可随意食用他人所递之物。然后端起碧玉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入口却是一股清凉,咽入喉中便有淡淡的回甘,好像柔软的雪在喉中缓缓消融。确实是好茶,他将茶杯放下 ,斟酌开口:“小朝。”手边放着伞,伞尖触地之处晕染开一片深色。“传信,是为何?”他们相恋时间不长,林朝朝那几年天南海北的求医,常常是江南住几个月,蜀中住几个月,皇城又住几个月,他们总是错开。因此便通了密信,才偶有相守之时,所以严格来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但是那次分别后便不曾用过了,几日前收到林朝朝的密信,苏暮雨还惊讶了许久。他原本想等她身体好些再主动去见一次她的。“苏暮雨,”林朝朝一直握着那茶杯,她沉吟片刻,尽量委婉的问道:“我的人告诉我,这次唐门和暗河联手在南安城设伏诛杀雪月剑仙。这件事,你也参与了,是吗?”她轻轻点着茶杯,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心中翻涌不停。林朝朝的声音轻柔宛如云烟,在这雨夜之中带着几分朦胧,像是迢迢春水,让人沉醉。但苏暮雨的心头却渐渐冰冷,是啊,她和雪月剑仙渊源颇深,十二年前若没有出那一件事,她现在应该是李寒衣的徒弟。“是。”他认命一般点了点头,“但我本意并非诛杀,只是拦截。是大家长……”他欲言又止,这是暗河之事,不该让她知道太多,这样会给她惹来麻烦。“小朝,我亦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若非要说,我意在阻,绝不再杀。”
苏暮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只是此刻语速微快,带了些难以察觉的不安。他为什么要不安呢?明明他和小朝早就结束了,明明他的心早就冰冷如铁,为什么还是会在面对她的时候情绪升腾,难以抑制?林朝朝握着那只茶杯紧了又紧,最后轻轻放下 。“我信你。”好歹是前男友,她信得过苏暮雨在某些方面的人品,他在很多时候其实不像一个杀手,更像一个世家郎君。至少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君子。君子到林朝朝以为他们在谈一场柏拉图的恋爱。“但是暮雨,”她轻叹一口气,眉间微蹙,“我不明白你们暗河到底想干什么,当年好不容易脱离朝廷,现在又掺和进皇子夺嫡,重蹈覆辙,这实在不算明智。”-------------------- 遗憾=====================“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苏暮雨有些意外林朝朝竟然会主动和他提及暗河的内务,以往她从来都是回避。“这是大家长的安排,我只需要听从。”他心里其实一直也藏着一些忧虑,质疑过再次卷入朝堂的正确性,但他更渴望彼岸,更渴望为暗河子弟们带来真正光明的彼岸,如果要实现这些只能卷入朝堂纷争,那就入吧。“呵,”林朝朝轻笑一声,“你倒也不必含糊其辞,作为暗河三姓家主之一,暗河入局这种大事你的态度至少也是默认,不然光凭你们大家长,做不了这么大的局。”她轻轻敲着梨花木雕的案桌,指甲上艳丽的红泛着明透的水光。“暗河想洗白,是吗?”林朝朝在当年就疑惑过,苏暮雨的本性不适合做杀手,为什么要继续留在吃人的暗河里日渐沉沦,为何不愿同她远走高飞。当初她以为是苏暮雨对她的情不够,以为他是惧怕暗河无休止境的追杀会让两人一同万劫不复。但渐渐的,抽去情感因素再去看当年苏暮雨的言行和如今,林朝朝心底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他想把暗河带到阳光下,为暗河带来光明。怎么说,够天真的。比她当年要拉着苏暮雨远走高飞还天真。苏暮雨沉默良久,最后才低低地回了一句:“有谁,生来就想做杀手呢?”声音到最后低到近不可闻,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但林朝朝听清了,她扣桌的动作顿了顿,侧过眼眸去看旁边与她不过一桌之隔的苏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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