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崔云不是赵鸣筝一个人的家,赵舞霓不希望将一切独自交给赵鸣筝抉择,“你同他到底……”“我不知道……”赵鸣筝嘴唇微颤,说话的时候将头低了下去。他几乎没有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朝别人展现出过,但眼前人是二姐,不是别人。被仇人养育了二十年,即便赵鸣筝刻意不说,有些事赵舞霓觉得自己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赵舞霓伸手,想像从前安慰哭闹的小弦儿时一样拍一拍赵鸣筝的背,却发现对方已经长得那样高大陌生。“二姐不问了。”赵舞霓收回了手,用赵鸣筝从未在她那里听到过的轻柔声音说道,“其实仇怨没那么重要,我们既然都活下来了,好好活着,不让爹爹他们牵挂着才是最重要的。”这安慰的话赵舞霓都觉得虚心。仇怨怎么不重要?那是至亲的血,同门的骨,此生此世的梦魇,怎么可能不重要?可是亲眼见到赵鸣筝的时候,她又真得忽然觉得那些执念似乎并没有——至少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重要。或许她也只是想看到,亲人们幸福得生活下去。逝者已矣,赵鸣筝却还活着。她怎么忍心,让幼弟同自己一般,被折磨在这无尽的深仇里? 后悔?赵鸣筝同赵舞霓回了城南住处,见到了素未谋面的师叔。武馆开在城西,多是贫苦百姓居所,环境嘈杂且寻不到好大夫,李景明久病沉疴后便搬来了城南。赵鸣筝见到床榻上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想,这就是教导秦鹤洲武艺的人?他看起来苍老虚弱,并不像是武艺精通的样子。秦鹤洲虽只在武馆学艺,未真正拜入师叔门下,但与师叔却有师徒之实,细算起来,自己唤师叔一声“师祖”更是恰当。赵鸣筝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床榻上的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看到赵鸣筝,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轻声说:“长得是像师兄。”赵舞霓容貌像他们的父亲,而赵鸣筝则更像生下他们的爹爹。“师兄他自小要强,脾气又硬又倔,当年的事我劝不动他,只能离开崔云。没想到崔云满门,到底还是落了这样的结局。”李景明到了垂暮之时,总是开始想起年轻时的遗憾和不甘,后悔劝不住师兄回头是岸,只能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崔云覆灭。“不怪师叔。”赵舞霓说,“当年的事,师叔也尽力了。”她没有把今日遇到仇人的事告诉师叔,觉得没有必要,不想老人临终还担心自己深陷仇怨。“霓儿,其实我有事一直没有告诉你……”赵舞霓不说,李景明却自己提起,“我知道是谁杀了崔云满门,只是那人,武功高超,后来又在江湖身居高位,师叔怕你白白送死,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今日见到弦儿,我又大限将至,你们两个人多少能照顾彼此,我也怕此事成了你的心结,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们。“那人叫秦鹤洲,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
秦鹤洲武艺由李景明传授,即便青出于蓝太多,李景明也能一眼认出他的剑法。当年偶然回去崔云,见到满山横尸时,李景明就已经知晓此事是秦鹤洲所做。后来秦鹤洲执掌羽春,满江湖没人不知其名号,李景明亦是感慨颇多。只是他多年卧病,并不知晓羽春楼早易了主,更不知道羽春楼已然倾覆。李景明伸出苍老的手掌,抓住赵舞霓的衣袖:“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也没办法让你放下,只是如今弦儿还活着,不如……不如干脆就忘了吧。成家也好,就这么过下去也好,随你怎么乐意怎么来。崔云做的孽,你爹他们已经还了,不要再徒增冤业。”赵舞霓在床前跪下,低头不语。秦鹤洲与幼弟纠缠二十年,如今又有了他的骨肉,自己自是不能枉顾弦儿意愿坚持让对方血债血偿。只是多年心结,想要一夕解开,谈何容易?李景明缓缓叹气,也知晓心结难解。二十年来都没能让赵舞霓真正放下,临了快死的人了,劝不住的。“罢了,当师叔没说过,等你到师叔这个年纪时别后悔就好。”李景明说。赵鸣筝站在一侧,神情渐冷,死死咬住下唇。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从不后悔……可是即便不后悔,却依然让自己痛苦万分。秦鹤洲……--赵鸣筝重新易容,至深夜才回到客栈。推门进去时,秦鹤洲正坐在桌前,手中捏着杯茶,并未饮茶,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赵鸣筝坐到他对面,伸手触碰到茶杯,发觉水是冷的,秦鹤洲应当在这里坐了许久。“为什么不睡?是在担心我吗?”赵鸣筝笑着坐到他对面。今夜种种,恍惚想来,如若隔世。二姐未死,仍有师叔在世,自己似乎不再是踽踽独行一人。秦鹤洲未答,转而问道:“今夜如何?是输是赢?”赵鸣筝五指覆上秦鹤洲紧握杯壁的手,注视着他,随口道:“在那地方等了半夜,没有见到人。”“是吗?”秦鹤洲若有所思般看向赵鸣筝,眸中闪出一丝道不明的情绪。赵鸣筝心中一惊,感觉秦鹤洲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但又旋即打消掉心头疑虑。秦鹤洲并不通易容之术,根本不会看穿伪装,况且自己的身份有周桐作保,自问行动亦无所疏漏之处,没有被对方看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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