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武士,在前一代皇帝的子嗣中最为出众。承袭了父母优秀外形的艾德蒙正低下那别样英俊的脸,恭谨地同自己的父亲说话,他谈到最近在虔诚阅读的圣典,希望能够进入直属教会中央的圣修道院学习深造。对他这样并没有高贵家世和政治前途的子弟,进入代表兰开斯特大陆最高学府的圣修道院学习,毕业之后成为某个教区教堂的主教或者副主教,得到稳定的庇佑和供奉,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但那目光迷蒙的皇帝陛下只是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说:“艾力克蒙,你是我的儿子但我也得说,圣修道院都是些傲慢的贵族或者主教们的孩子上的地方。虽然那些人都是狗娘养的玩意,但血统确实纯正。兰开斯特从来没有让混血杂种进最高学府的道理。”被叫错了名字的少年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微笑着将怀里的书本抱得紧紧的,“好的父亲,我会去找些别的事来做。”皇帝陛下很快带着他出游的侍从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灰发少年抬起绷得冷硬的下巴,视线越过旋转扶梯,看向二楼深处紧闭的房间————自从那天目睹年幼的他杀人的场景之后,叶夫人陷入了对宗教的狂热追寻之中,她认为是自己的罪孽导致了儿子的犯罪,时常祷告忏悔、念读圣典。哪怕被接回西方区,搬入豪华的府邸,重回优渥的生活,她也还是不改狂态,甚至变本加厉,终日将自己锁于房中拜神祈祷,隔绝于世。记不清他名字的父亲,被压抑得失去神智的母亲。爱、尊重、温情、家庭、看似圆满顺遂的未来。他什么也没有。或者说一开始,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一无所有的命运。金色的阳光从明丽的花园里投射进屋内,却无法穿透少年阴郁如覆盖了乌云的瞳孔。他应该是很伤心的,却好像丧失了表露情感的能力,一滴泪一声哭喊也没有,只是沉默地走到雕花壁炉前,将那本圣典扔了进去。火舌贪婪地卷起脆弱的纸张,将一切吞噬殆尽。苏惜被他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吓到,快步走过去想要碰一下那本被烧成灰烬的可怜书籍。她不怕火,知道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的火焰都不能伤害自己。只是还没等她弯下腰,身边站着发呆的灰发少年就半跪在地上,神色颓然,灰眸映着火光,透出些红意。一滴清澈的液体贴着少年苍白的面部肌肤缓慢滑落。哭了?艾德蒙?这是苏惜第二次见到他哭。但比起那个早已长大成人、残忍冷酷的异端仲裁官,还是个稚嫩小少年的艾德蒙哭起来格外惹人怜惜。“真可怜。”眼前漠然垂泪的少年和不久之前那个在街头被欺辱的孩子的身影重迭起来,怀着某种被刻意抑制的心情,她轻轻嘟囔一句,将手指拂过去,擦去了那一滴堪堪要坠落的泪珠。指尖相触的瞬间,所有的事物再次消失。苏惜起身,又踏上回溯记忆的路途。
之后的时间线骤然加快,她看到褪去了修士服的少年穿上棉麻质地的常服,装扮得再朴素不过的他白天离开居住的西方区,像个最让人不齿的小混混那样混迹在平民区的街头巷尾。他放浪形骸,无所顾忌,集结了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终日逞凶斗狠,作乐狂欢,他们去酒馆喝酒,去赌场赌博,去斗兽场观战,花钱如流水。又在夜晚出入妓院,却不是为了嫖娼,而是为了学习,他似乎是看上了某位流连在妓院的东方刀客的技艺,花重金替他包下喜爱的妓女,买酒付账,只求得到那人的指导。他最后不负期望,付出的诚心得到了认可,有了学习刀术的机会,并在那刀客因风流病死后,得到了传承下来的佩刀。也就是在他出师那一年,还是个少年的艾德蒙找到了自己的路子。在某位酒肉朋友的引荐下,他得到了进入异端仲裁所的机会。与直属于教会中央圣教处的圣修道院一样,异端仲裁所同样隶属于教会中央的宗教法庭,可二者在地位上却是天差地别。圣修道院是兰开斯特大陆上研习神学经典的最高学府,能够进入此间的学生,不是天赋异禀难得一见的学问天才,就是身居高位的贵族和主教家的子弟,大凡毕业者都能在翡冷翠谋取一个光明优渥的前途。异端仲裁所的人却是要整日面对危险的异端异种,刀尖上舔血九死一生,与其他身份低贱之人一起奋力搏杀以求一个渺茫的前程。苏惜看着那少年一头扎进那个充斥着黑暗与鲜血的世界,漠然地挥动长刀,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异端或是异种,有时甚至是人类————凭借出色的杀人之术和组织领导才能,他不止是异端仲裁所的裁判官,还成为了教会一把看不见的好刀,隐藏于夜色之中屠杀那些危害教会和帝国统治的人。也难怪,他们第一次的初见是在那个改造成拍卖场的教堂。黑与红交织的漫漫长夜之中,少年那把一直紧握手中、收割生命长刀有了片刻的不稳,因为这一回,刀尖所指向的是他的母亲。沦为女巫的黑发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雪肤秀色,黑沉沉的眸子眨也不眨,幽艳如夜游的牡丹。有红到刺目的血迹沿着纯黑斗篷的缝隙蜿蜒而下,她苍白的脚踝下是泼了一地的火油和柴堆。“杀了她!杀了她!”“快杀了她啊艾德蒙!”“这个女人可是邪恶又卑贱的东方女巫,还不动手吗?”“烧死她,烧死这个异端!”“东方婊子,去死!”“……”周遭的黑影连绵成难以挣脱的阴翳,形形色色窸窸窣窣的人声之中,长刀铮然坠地,艾德蒙飞奔而上,试图救下即将被送上火刑架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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