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娘娘开恩……”转瞬之间,打平常人家出来的好闺女就成了金枝玉叶的脚下泥。不幸难争。龚芜这才消了气,却已无了再摘棠梅的兴致,擦了擦手,盈盈转身时方才看到殿门前的龚太后二人。她忙含笑上前道:“姑母,叔父,今日冬至,芜儿一早便想着来寿康宫拜会,因得知叔父在里头议事便未敢打扰。”龚河平没应声,黑着脸望向一边。龚太后倒是见怪不怪,象征性地牵了牵龚芜的手拉过来嘘寒问暖一番,也没有要留她的意思,找个理由草草地就给打发了。龚芜全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如往日一般完成了任务似的,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望着她离去,龚河平再也忍不住,手握拳撞了下廊柱,怨道:“大哥乃人中豪杰,他女儿怎地就这般扶不上墙。”龚芜自小娇生惯养,这进宫时日也不短了,又是被太后在旁提点着的。怎奈毫无长进,也就在他二人叮嘱良久后才勉强能给元璟帝吹上点耳旁风。“就当是大哥的遗物,若指望不上,看好她就罢了。”龚太后说,眸中多了分深邃。“风头再盛又如何?人若是没能认清自个的本事,没及时摆正位置,吃亏是迟早的。”矛盾被挑起,岂不就是,他们的契机。——农业为安居乐业的根本,而风调雨顺则五谷丰登,旱涝则民不聊生。每到冬至日,天子携百官外出“迎冬神”以祈求得明灵眷顾,是为头等大事。然今日,文武百官御门前静待良久,元璟帝却始终未露面。“若误了吉时这可如何是好?触怒了冬神,可是要遭怪罪的。”众人急得团团转,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龚河平。毕竟现下论资历地位,龚河平无人能及,升任首辅那也是迟早的事。“诸位稍安勿躁。”龚河平站了出来,很有一副领头羊的架势,说出的话却跟打太极一般,“有魏掌印侍奉御前,断不会让陛下出差错才是。”····龚河平此话一出,当即便无人敢吱声了。诚然,提醒陛下有所作为实是宦官占得便利。可饶是有不当之处,又何人敢追究魏玠的责任?众人只得都神色各异地等待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眼尖的大臣忽然道:“是……陛下来了。”果真如他所言,远方一顶华贵轿辇缓缓驶来,阵仗非同小可,而前方伴驾的魏拾昂首挺胸。“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未及轿辇驶近,百官皆肃了神色齐声施礼。队伍后方的司马厝却无动于衷,眼神冰冷。万岁?笑话。待那轿辇越发的近了,魏拾不悦地瞪着司马厝,阴阳怪气道:“长宁侯何故不让道,是想目无尊卑不成?”贵人出行,低者相让。众人皆墨守成规,百官都屏息凝神。司马厝却毫无自觉,端坐于照夜白之上,像看猴戏一样地看着魏拾,让他既羞愤又不自在,却有些隐隐的得意。“魏掌印好大的排场。”司马厝冷声道,“怕是离那万岁,也差不了多少了。”此话一出立马引起骚动。众官员心下一惊,细细打量之下果真发现了不寻常。抬轿的非帝王近卫,而是司礼监太监,可眼前这又分明是“四明辇”![1]所谓“四明”,便是指明了四时之耕作,招揽四方之贤才,明察四方之民情,广纳四方之言路,非天子不得乘。是故自然而然被众人当作是元璟帝亲临。不料却是魏玠。彻底被揭穿,魏玠才慢悠悠地掀帘出来,假惺惺道:“咱家伺候陛下乏了,方才小憩片刻,因而不知竟造就此等误会,咱家深感抱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其尊荣,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够不着。可他魏玠方才在辇中听着百官的叩拜,活像是飘然升了天去。龚河平等人皆面色不虞。任谁都知道这是被魏玠给戏耍了。“敢问魏掌印如何会出现在四明辇之上,陛下又何故不前来?”有人质问道。魏玠和煦地一笑,道:“陛下今日贵体抱恙,特命咱家代劳迎冬以求社稷安康。”“荒唐![2]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天神地祇由君主祭,岂能越俎代庖?”有老臣悲愤出声。“咱家受误会怪罪不打紧,可若是害得陛下金体病恙加重,你们担待得起吗?”魏玠有恃无恐。龚河平在众官渴盼的目光中,终于是出了面,反唇相讥道:“先皇有令,亵渎皇权者罪大当诛。魏掌印今日乘着四明辇出行,虽是沾了陛下的光,却也是僭越皇权。恐是不妥吧?”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这,咱家怎会……”魏玠怔了怔。他先前在魏拾的撺掇之下,一时心痒难耐便听取了他的建议,本意是好好扬扬威风,不想会遭到众官一致这么强烈的反应。引了众怒,这下可不好收场。魏玠气不打一处来,盯着杵一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魏拾,干瞪眼却是哑口无言,忙用目光四处搜寻。卿安,卿安呢?银雪落得越发的大了,纷扬如絮。可来的真不是时候,怠了不该怠的人,醒了不该醒的人。云卿安缓步而行,既不乘马,也不坐轿。原先跟在后边的东厂番役也被他赶往前边去了,这倒显得他有些落寞凄冷。微垂的眉睫下,眸中满是阴翳,云卿安苍白的病容上不见憔悴反而更显冰寒。魏玠要作死,他没拦住。那就随了去了。他谁也不想见。“云督姗姗来迟,是四明辇没地方坐了么?”司马厝吊儿郎当地轻拍了拍身后的紫鞍,奚落道,“爷可怜你,允你上来挤挤。”云卿安抬头注视着他。他是例外。“得侯爷可怜,是咱家的福分。”云卿安说着便朝他伸出手。这意思很明显,是要司马厝拉他上去。还真是半点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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