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仍是金秋时分,临行却已将入冬。
皇都在栾州北面,寒意自然来得更早。还不到要烧炭的月份,但街头人人眼瞧着都多添了一两件衣裳。程和不曾料到会耽搁这样久,自然也未准备足够的冬衣。虽有阿佑从都城王府翻出的旧衣,也有上街添置几件,却比不得留在栾州的狐裘大氅保暖。那大氅还是几年前程祯刚登基时西北外邦使臣送来的贺礼,由幼年雪银狐的毛发制成,比颐国寻常冬衣都御寒,程祯刚一收到就派人送了给他。自从有了这大氅,程和每年冬天受伤寒的次数都少了大半,此次回程却只能靠多穿几件代替。
行路本就劳累,马车又透风,即便比来时更频繁地停下歇脚,扛不住程和身子骨羸弱,刚一回栾州就病倒了。
程祯不知从哪得到这消息,火急火燎地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信来,先是把自己一顿好骂,说都是怪他腻着程和不让他早点走才会生病云云,然后嘱咐了一大堆该吃、该补的,又遣了数名太医要他们照看着,确保程和尽数恢复了才许回去复命。所幸栾州气候湿暖又盛产药材,仅月余就调理得差不多,总算不必终日在床上用被子捂着了。
程和下床后进书房的首件大事不是处理任何公务,而是先写了两封发至皇都的信。一封给程祯,将自己的身体状况一一上报,教他宽心——当然,略有妆饰之嫌,不过太医们都被下了封口令,程祯也不得而知了。另一封则给程高,邀他回通州路上绕道来栾州小住,避寒之余正好商议为程祯分忧之策。
阿佑初将此事转告给他时,程和并未一口答应。他并非信不过程高,八弟虽比他年少两岁,却因幼时经历个性稳重,通州政事多棘手又锻得做事纯熟精练,他只怕自己向来只问些栾州这丰衣足食之地无足轻重的事务,阅历浅短,恐助之不大。
但他在病中梦见进宫时所见种种,程祯如何极力掩藏他如今的困境却力不从心,受制于人使得在百姓间背起骂名,惊醒时又会想起那夜宿在崇昭殿,程祯像二人孩童时那般搂着他,却不似当年那替他遮风挡雨的哥哥,身后颤动的呼吸使他想起小时被梦魇缠身的自己。连日的病骨之痛,比起念及高高宫墙之后哥哥在独自承受一切的回肠九转,都不值一提了。
又半月后,程高叩响了栾州王府的大门。程和摆宴为他接风,问他有何打算时,得知大学士伏项安也受到了他的招揽。
“我本无意邀他为伍。”程高坦言,“但那日家宴偶然发现彼此互为同乡后,伏大人邀我去府上小坐,聊及国事思觉政见极为相似,他又与我提起陛下疑似为人所控,苦恼不已。”
程和面色凝重:“我虽对内情知之甚少,但也确有发觉蛛丝马迹。”
“陛下可有对七哥说过什么?”
“不曾。他只语焉不详地说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程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伏大人所言为实,陛下必然无法直言。我离开皇都前托人告知伏大人你我二人将在此处会面,他不日即来赴约。”
“也好,”程和叹了口气道,“只凭你我二人离皇都千里之遥,再耳聪目明也难以对前朝之事了如指掌。若是有了伏大人助力,许还能借他之口谏言一二。”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王府又添了伏项安一副碗筷。他以遇见永昌王后思乡情切,又许久未曾探望家中长辈为由,告假十五日,这才得空前往栾州与二人相会。
毡窗将夜间的森森寒风关在书房之外,三人借着夜烛萤光,听伏项安将疑虑娓娓道来。
“正如文王殿下当日撞见的,”伏项安玄色的双瞳在晦暗的烛光下更深几分,“岑晰对陛下那般态度并非什么新鲜事了。先帝还在时的那几年,在下就已任大学士一职,因此对陛下并不陌生。虽常常被诟为不学无术,但在下亲眼所见陛下被立为太子后何等用功刻苦,并非胸无点墨。
“陛下登基起初,常就群臣上奏的国事给出一针见血的论评,一眼能识得贤臣、能臣,取缔被弹劾的奸庸之人也毫不手软,并无任何不妥。不久后,陛下性情大变,上朝时总是心不在焉,只问众臣有何看法。近几年来朝中重臣大多都属岑晰一派,若问众臣,自然便是取岑晰的意思。
“偶然遇上个别事,陛下也会表些见解。只是在下长久观察,那岑晰与陛下应在朝堂上通某种暗号。但彼时在下行事不够谨慎,与陛下就此事对质时被岑晰发觉,那之后暗号便时常变动,有时是特定的字词,有时是清嗓之类的细微动作。岑晰不做暗号时,往往可按陛下的意思行事;若是做了,陛下便就会改口顺着他的意思说。”
“岑晰……实在欺人太甚!”温文尔雅的程和几乎不曾有如此咬牙切齿地咒过什么人,岑太宰算是。
即使掖好了被子,他仍然直直地盯着被遮住的伤痕累累之处,方才动情的余温尽褪,浑身冰凉地坐到天光大亮。卯时过半,程和悠悠睁眼就对上哥哥满面愁容,甩甩头醒神,翻身起来握住他的手:“哥哥可是一夜未眠?出了什么事,怎么不叫我?”
“子雅,你老实跟我说。”程祯难得用如此冷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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